天空電閃雷鳴, 下著瓢潑大雨。花廳內外的人又多,喧鬨又悶熱,不少大臣都掏出了手帕在拭汗。一時之間,還真不知道嵇允去了哪裡。
不管如何, 還是要快點找到人才行。
俞鹿乘著沒人留意, 拿走了懸在廊下的一把油紙傘,撐著它, 步入了雨幕中。
“劈啪”聲砸落的水珠、濡濕的水霧, 沾濕了她的裙角和鞋底, 將她與後方的那片明亮的世界,隔絕開來了。
沒走多遠, 俞鹿就在禦花園的池邊, 找到了嵇允。
他正半跪在了一塊石頭上,彎著腰用池水洗手。
大雨將他從頭到腳都淋濕了。垂落的烏發,擋住了他的表情。隻能看見水珠沿他的下頜, 一顆顆地滾落, 仿佛是淚珠。
與其說他在洗手,倒不如說,他好像跟自己的手有仇,正用極大的力道,咬著牙, 在一下一下地搓著它。
就在這時, 不斷砸在他身上的雨停了。
一把水墨丹青傘,撐在了他的上空。同時,旁邊挨上來了一個溫暖的身體。一隻小手伸了出來,握住了他那隻機械地動著的手。
如同剛才在宴上按著他時一樣,那是一股嬌弱卻堅定的力道。
俞鹿小聲說:“嵇允, 彆這樣,沒有意義的。”
雨越來越大了,雷聲轟隆,仿佛有巨獸在天邊悲憤地咆哮。油紙傘似乎也要被砸出幾個洞來了。
俞鹿說話時,聽自己的聲音,都是嗡嗡聲的。
但嵇允應該聽見了。他的雙手靜了下來,低著頭,望著墨色池水中,那一圈圈交錯的漣漪,木僵著身子,一動不動。
俞鹿拉了拉他臂彎,但沒拉動,隻好放棄了,舍命陪君子,繼續陪他蹲著看水。同時,心裡想,嵇允淋了那麼久的冷雨,明天可不要感染風寒才好。
小半個時辰後。
靖王麵聖結束了,回到了花廳,正巧撞見了俞鹿和嵇允撐著傘,從大雨中走了回來。
那把油紙傘很小,儘管嵇允打傘時朝著俞鹿的那一側傾斜,她的半邊身子,也還是濕了。
靖王站定,有些不悅地盯著他們。俞鹿靈機一動,一力攬下了責任,說是她自己要去池邊看雨的。
靖王得知是自己的女兒任性,臉色才緩和了一些,說了她兩句,沒有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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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宗室子弟與臣子們,即將一同進山,紮營春獵。
大清早的,俞鹿起床時,頭就暈暈的。
關於風寒的預言應驗了。
不過,是應驗到了她自己的身上。
俞鹿:“……”她就不該說那句話,這什麼烏鴉嘴啊,自己咒了自己!
靖王妃趕了過來,得知俞鹿著涼是因為貪玩淋了雨,無可奈何地訓斥了她幾句。
俞鹿嬉皮笑臉地糊弄過去了。靖王妃的氣是消了,但她轉頭就命人將俞鹿的獵裝都收起來,禁止她參加這次春獵,免得她暈頭轉向,到時候一下子沒坐穩,從顛簸的馬上摔下來。
那種場合,摔下來還不是最嚴重的,被馬蹄踩傷了、斷幾根骨頭才糟糕。
俞鹿抗議了幾句,小嘴都撅得快要掛得起醬油的瓶子了,也還是沒拿回自己的東西。
算了,她也知道,母妃是為了自己好,隻得點頭同意了。
為了彌補遺憾,俞鹿不爽地在屋子裡轉了兩圈,特意要求侍女們找出幾個月前就訂做好的春裝和新鞋,打扮得跟一隻漂亮的小鳥似的。
推開門,嵇允發現她沒穿獵裝,才知道她染了風寒,眼眸微微一閃,歉疚地說:“抱歉,郡主。”
“算了,反正春獵每年都有,我明年再參加也行。”俞鹿睨著他,說:“不過,這的確是間接因你而起的,你要補償我,知道不?”
嵇允問:“郡主想要什麼補償?”
“不如就……”俞鹿心血來潮,說:“你下廚做飯給我吃?你會做嗎?”
嵇允遲疑了一下,像是有些為難:“可以是可以。不過,我之前沒下過廚,不知做出來的東西,是否合郡主的口味……”
“那算了,等你練好再說,我換一個換一個。”俞鹿說:“那等春獵結束之後,你去城東的老胖頭家買糖畫給我吃。那一家特彆好吃,香甜又不粘牙。”
這個要求比下廚簡單多了,嵇允笑了笑,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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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的車駕隊伍,浩浩蕩蕩地出了城,有精兵護甲在四周護駕,大多數的貴族子弟,已經迫不及待地騎上了馬。女眷則都坐在馬車裡。
晌午,大部隊就抵達了風光秀麗的山野,並紮好了營地。
這裡是皇宮曆年春獵的出發地。有一座高高的石台,可以讓女眷們上去坐著觀看春獵。
其實,也就是剛開始的時候能看到底下的人影。等大部分的人都進了山,枝葉阻擋視線,就什麼都看不到了。
俞鹿上不了馬,但也不是悶在室內的性格。就去了高台上,拎起一罐茶點,倚在欄杆處往下看。
人群黑壓壓的,一眾意氣風發的貴族子弟,正與同伴大聲說話,都在為即將開始的比賽而興奮著,吵得跟鬨市似的。在他們之中,俞鹿一眼就看到了嵇允。
嵇允背著長弓,墨藍獵袍,漆黑綬帶,姿儀英美,沉靜文雅。他目視前方,表情很淡。胯|下騎著一匹高大神駿的白馬,懸在馬鞍旁的箭筒中,整齊地插著一排靖王府的羽箭。
上一年,嵇允在春獵上的風頭,無人可出其左右。
到如今,不僅場內的參賽子弟都在有意無意地瞄他,還有許多女眷在光明正大地看他。甚至,還有一些寡居已久的夫人,搖著扇子,目光曖昧地流連在他的身上。
說實話,嵇允在落難以後,舒城中,對他懷著各樣心思的人,想必多得很。
月亮還懸掛在天上時,伸手摘月,似乎是一種褻瀆和妄想。月亮落到人間後,將它據為己有,就不算罪過了。
隻不過,那些人也隻敢在心裡想想,因為他們沒膽子從寧王世子的手裡搶人。
到了今年,嵇允就會加入靖王府的隊列,一同進山——這麼好的一棵苗子,又怎麼能不讓他在春獵裡上陣呢?
更重要的是,接下來的主線劇情,需要嵇允進山。
俞鹿垂眼,在腦海中梳理著之後會發生的事。
根據劇情的安排,在今天的春獵中,為了追逐一隻獵物,嵇允會在山中短暫地落單,與蕭齊將軍的獨子蕭景丞不打不相識。
蕭齊將軍年逾五旬,手握虎符,是一名戰功赫赫、受人敬重的戰神。他對周朝忠心耿耿,與嵇家一文一武,本是朝廷的中流砥柱。
不過,與尋求變革的嵇家不同,蕭齊為人相對保守,甚至可以說,有些愚忠。
可惜,永熙帝注定要辜負他的這份忠誠了。
根據劇情,永熙帝早就對功高震主的蕭齊,動了殺心。
彆看蕭家如今還很風光。等這一次春獵結束後的第二個月,蕭家就會遭殃,步上嵇家的後塵。
在永熙帝的安排下,一條謀逆罪名,從天而降。蕭齊作為堂堂一代戰神,在自己的府邸中被埋伏的禦林軍用亂箭射死。
蕭景丞也受了重傷,在他父親的忠心部下護送下,突出了重圍。永熙帝得知他跑了,勃然大怒,下令追查。
在這般壓力下,蕭景丞躲不了多長時間,一定會被找出來。
多虧了嵇允暗中相助,蕭景丞才有命逃過了重兵搜查,離開了舒城。
——這些,都是兩個月後的未來。
為了讓這段劇情順利發生,今天的春獵至關重要。嵇允要進山,才會結識蕭景丞,進而在兩個月後,幫助蕭景丞離開舒城。
那麼,為什麼一定要創造條件,讓蕭景丞逃出舒城呢?
原因很簡單。蕭景丞這個人,是嵇允未來的同伴。
被嵇允送出舒城後,蕭景丞養好了傷,也徹底地對他父親效忠的這個無可救藥的朝廷失望了。
蕭齊的許多舊部,得知他的死訊後,都暗中投靠了蕭景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