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在蕭景丞身邊的頭幾天,俞鹿麵對他時還有點兒不自然,生怕從哪裡冒出個人指著她說“這就是靖王的女兒”。
不過很快,俞鹿就意識到這幾乎不可能發生。因為蕭景丞身邊的大將們先前都是駐守在偏遠的邊疆的,蕭景丞都不認識她,就彆指望那些大將們了。
再說了,在世人眼裡,她這個郡主可是在去年年末,就在大旱造成的山火裡喪生了的。一般人見到了如今男裝打扮、不施脂粉的她,也不會聯想到當初的郡主。
幾天過去,俞鹿就覺得自己留在蕭景丞旁邊,是個挺高明的選擇。
蕭景丞的警覺心很高,臥榻之側不容他人鼾睡,到了夜晚,他休息時,俞鹿就睡在外間的小床上,中間隔了一道門,等於自己有一個房間,比臭烘烘的大通鋪好多了。
聽說上一任的小廝也是睡在這個位置的。在奸細摸進來意圖刺殺蕭景丞時,小廝奮勇地撲了上去,想阻止對方,才會受了傷。
作為主帥的小廝,什麼洗衣服、刷靴子、縫補戰袍之類的活兒,俞鹿都不用做。
也幸虧不用做,她從小可沒做過這些粗重活兒。
她做得最多的,就是替蕭景丞寫討伐檄文,將戰況抄寫在文書上,以做日常記錄。還有負責在蕭景丞顧著乾活不吃東西時提醒他吃飯。
蕭景丞此次攻城,目標直指位於舒京南下五百裡的溧城。若是取下此城,之後前往舒京的路,就沒有比這更大的防禦城池了。因此周朝也將溧城看得很重,將目前還能打的兵馬,都重點押到了這裡,隻求能攔住叛軍的鐵騎。
攻城戰開始後,蕭景丞變得很忙,一走就是好幾天不見人。不親自帶軍時,也是夙興夜寐,焚膏繼晷。帳子裡,將士們來來往往,燭火常亮。
他們人一多,蕭景丞就沒空管她了。俞鹿樂得清閒,天天顛顛地給裡麵送茶送水。
要是蕭景丞不在軍營,俞鹿就更自在了,繼續到中郎將手下做文書相關的事兒就好。
在距離八月份還有十多天的日子裡,天氣越發酷熱,大地草木被烤得焦黃。戰爭也到了氣氛最緊張的階段。
今日,軍營中,有十幾匹戰馬泄瀉,中郎將等人忙著醫馬。俞鹿連文書也不抄了,偷得浮生半日閒,溜達到了山坡上,趴在石頭上,看向了舒城的方向,可惜視線被茫茫群山阻隔了。
唉,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去。
忽然,她感覺到了身下所處的這片土地,在微微地震動著,仿佛地震的時候,有股戰栗的感覺,從腳板底傳上來。她意識到了什麼,雙手卷成圈放在眼前,眺望向遠方,就見到了一支黑壓壓的人馬,正朝這邊奔襲而來。如同漲潮時的那一道遼闊而漆黑的潮水,氣勢磅礴,勢不可擋。
——離開了近半個月的蕭景丞,帶著大軍凱旋歸來了。
這次回來,大軍帶來了一個好消息——溧城大門已破。朝廷兩名將軍已經伏誅。如今城池已被蕭家控製住了,再過兩天,大軍就能進入溧城,進行補給和休養了。
俞鹿飛快地跑下了山坡。在路上,她能明顯感覺到,大軍大捷,再拿下了一城的好消息,讓全軍將士都振奮了起來。到處都是壓抑不住的興奮議論聲音。
俞鹿熟門熟路地鑽回了蕭景丞的帳子裡,還沒見到他的人,就先聞到了一股酸臭的汗味,眉毛亂跳。
帳子裡頭,站了十多個大男人,怪不得汗味兒那麼大。
蕭景丞坐在主位上。比起半月之前,他曬黑了,也瘦了一些,下巴冒出了淡淡的青色胡樁,雙目泛著血絲,清炯有神。正在人群中,有條不紊地安排著進城後的事務,以及之後的軍力部署。
議事的人來了又走,走了又來,一波一波的,沒個消停。天慢慢黑了,傳膳的人都來過兩次了,蕭景丞還沒議完事,每次俞鹿過去問他,他都是頭也不抬地回一句“稍後再用”,就打發了她。
俞鹿自然不關心他吃不吃飯。問題是,她現在作為小廝,要是蕭景丞不用膳,她也不能先吃。
俞鹿蹲在牆角,下巴擱在膝上,哀怨地看著桌子旁邊的那圈人。
傳膳的人來第三次時,她實在是餓得不想等了,這次不先進去問蕭景丞了,直接從那人的手中接過了膳食的盤子:“行了,我拿進去給都督吧。”
這會兒,議事帳子內,除了蕭景丞,還有幾名副將在。幾人都沒有在意她。俞鹿硬是從側麵擠了進去,站到了蕭景丞旁邊,笑眯眯道:“都督,都這麼晚了,您先吃飯吧。”
蕭景丞看也不看,眉心擰著一個結,敷衍道:“先放一邊吧。”
“都督,公事重要,可是,身體也很重要啊。”俞鹿不死心,將膳食的盤子放下了:“你是不是騰不出手來吃飯?我喂你也成啊。”
這尊大佛早點吃完,她就不用陪著他挨餓了。
這話說完,蕭景丞就抬頭,表情怪怪地看著她。
俞鹿假裝沒有看到,揭開了蓋子,用勺子舀了一口飯菜,遞到了蕭景丞的嘴邊,殷勤道:“都督,你繼續議事吧,隻管張嘴就好了。來,趁熱吃,啊。”
勺子已經抵在了他的唇邊,食物的香氣,飄入鼻腔,才讓蕭景丞感覺到胃部的空虛。
蕭景丞頓了頓,有些彆扭地張開了嘴。
俞鹿高興極了,眼睛彎彎的:“不燙嘴吧?”
周圍的幾個副將,眼神都有些微妙,對視一眼,有兩人的嘴角在輕微抽搐著,似乎在忍笑。
俞鹿低頭,再接再厲,又舀了一勺,遞到他嘴邊。
烏溜溜的眼眸,執拗且期盼地看著他。
蕭景丞無法,隻好又吃了一口。他強行地將注意力放回在議事上,卻發現這麼一鬨,已經無法專心了,抬頭看到幾個副將的表情,蕭景丞覺得頭有些抽痛:“罷了,今天就到這裡吧,你們先回去休息,明日早上來見我。”
幾個副將這才退了出去。
蕭景丞將桌子上的文書推到一邊,斜睨了俞鹿一眼。
俞鹿這回不敢造次了,將晚膳推到了他的跟前,讓蕭景丞自己吃。
蕭景丞喝了口湯,瞥見她還眼巴巴地望著自己。準確來說,是盯著他手裡的食物,頓時又有些頭疼了:“你站在這裡做什麼?”
“中郎將大人剛才和我說,都督用膳的時候,我要在一邊守著。”
“哪來的那麼多破規矩。”蕭景丞不耐道。話音剛落,他就聽見了俞鹿的肚子發出了一聲響亮的“咕”,揶揄地挑了挑眉。
俞鹿臉頰微紅,雙手捂住肚子,小聲說:“都督請莫要見怪,小人還在長身體。”
蕭景丞看了她的身材一眼,似乎覺得有點好笑,說:“行了,你下去吧。吃完了就早些回來,有事要你做。”
“是。”俞鹿拍馬屁:“謝謝都督。都督,你真是一個體恤部下的大好人。”
幸好這個時間還不晚,飯菜沒被吃光。今晚,為了慶祝大捷,軍中的夥食比往日還豐盛。俞鹿記吃不記打,肚子吃飽後,心情也美滋滋的,對蕭景丞的怨氣也消失得差不多了。
快天黑時,她回到了蕭景丞起居的帳子裡。
蕭景丞見到她,就說:“回來得正好,進來吧。”
作為一軍之帥,蕭景丞的房間並沒有比普通將士豪華多少。一張床,臨時搭起的木櫃,椅子,掛衣服的架子,如此而已。
蕭景丞在床邊站定:“過來替我解了鎧甲。”
“是,都督。”
俞鹿將他身上的鎧甲鬆解開來的一刹那,一股仿佛餿了很久、還混著怪怪味道的汗酸味,就衝了出來。俞鹿猝不及防聞到了,條件反射地,就皺起臉,後退了一步,捏著鼻子,發出了“嘔”的一聲乾嘔聲。
四周寂靜了下來。
等俞鹿伸手揮散了那股氣味,才意識到了自己的表現似乎不太好。一抬頭,她就看到蕭景丞的眼神,涼颼颼的。
俞鹿咽了咽喉嚨,很識趣地將捏鼻子的手鬆開了。
蕭景丞冷冷道:“你在嫌我臭?”
俞鹿昧著良心,艱難地說:“沒有。小人哪裡敢嫌棄都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