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鹿垂眼,假裝懵懂不了解,說自己不清楚。璿璣公主問了半天,都沒問出有用信息,有些失望,見天色漸晚了,就放了俞鹿離開。
估計經過這次,璿璣公主對她不會再有興趣了。俞鹿也不想和她打太多交道。不斷說場麵話也是很累的。
不巧的是,過了兩天,文淵閣又讓她給公主送一些新的畫紙過去。俞鹿無奈領命,走到了宮殿外,一個侍女讓她在花園的石凳上等,說公主稍後就到。
午時,花園裡很安靜。俞鹿抱著那個錦緞盒子,百無聊賴地等著,卻忽然間,聽見了不遠處的房間內,傳來了巨大的一聲“咚”,緊接著是一陣瓷器碎裂的聲音。
怎麼回事?俞鹿微驚,站了起來,環顧四周,卻見不到侍衛,擔心璿璣公主出事,她走到了房門之外,問道:“公主,您沒事吧?”
裡頭沉默了好久,傳出了璿璣的聲音,尾音有些顫抖和緊繃:“沒、沒什麼,我不小心打破了東西而已。”
“公主,您沒有受傷吧?不如臣去請禦醫過來?”
“不用!”璿璣情急之下,聲音陡然轉厲。俞鹿有些意外,等了一會兒,就看到房門打開了,璿璣出現在了門後,背後的房間非常昏暗。
璿璣的臉色很差,但語氣已經恢複成平時的模樣了,甚至還笑了笑:“我沒什麼事,你是來送東西的吧,放在桌子上就可以了。”
俞鹿覺得她的樣子有些古怪,不過沒有多加探究,就將錦盒放下,隨後離開了。
等俞鹿離開後,璿璣才將門關上了,深吸口氣,看向了房間中那扇雕花屏風,語氣很不耐煩:“還不快滾出來!”
屏風後,有一個黑影動了動,慢慢地挪了出來。那是一個閹人打扮的男子,麵容青白如鬼,顴骨高凸,形銷骨立,一身暗紅色的太監袍子掛在他身上,空蕩蕩的。簡直像是骷髏上掛了一層麵皮,神色也畏縮而警惕。
除非仔細去看,否則,恐怕很難有人能認出來,這個人,便是大家都以為已經葬身在了大火中的前朝探花郎——連燁。
在周朝未亡時,連燁就獲罪停職了,官途暗淡,隻能看人臉色,在底層混著。待到了大皇子登基、後來的戰役爆發,朝中的良臣,幾乎都被趕儘殺絕。連燁乘虛而入,拍馬溜須,重新抱上了皇帝的大腿。沒料到,他的好日子才過了幾個月,就隨著蕭景丞與嵇允的兵馬衝入皇宮而到頭了。
在混亂的大火中,連燁嚇破了膽,藏進了一個半人高的空了的恭桶裡,聽著外麵的廝殺聲,不敢出來,不知不覺暈了過去。等他餓醒時,皇宮已經徹底被蕭景丞的人控製,連燁不敢光明正大出現,就勒死了一個太監,埋了他的屍體後,假扮成了對方。
連燁以為這樣就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混出宮。沒想到,嵇允成為丞相後,上奏的第一道建議,就是清查宮中所有人員,與名冊對照,將渾水摸魚的人都挑出來。
清查的力道很大,連燁幾乎沒有躲避的餘地,沒有腰牌又出不了宮。他又恨又氣,東躲西藏,無意中窺見了璿璣的模樣,就爬狗洞,闖了進來,要求璿璣掩護他一段時間。
這就帶出了一條本不會為人所知的暗線——連燁是曲江人士,在離開家鄉,前往舒京考取功名前,與當時與寡母一起住的璿璣,是鄰門關係。年少時有過一段廝混的荒唐日子。
隻能說是天意使然。主線劇情要是沒歪,璿璣根本就不會登場。沒有了她,也不會有相認的這一出,可能連燁明天早上,就會被人發現身份的問題,被禦林軍杖殺掉了。
剛才,連燁闖進房間時,璿璣認出了他,十分驚慌,第一反應是擔心他大喊大叫,抖出自己以前的那些事,就沒有呼叫,讓連燁藏在了屏風的後麵。
如今冷靜下來了,才想明白——要是留下這個男人的活口,總歸不安全。還不如暫且安撫了他,再讓侍衛進來悄悄殺了他。
璿璣的心中浮現出了殺意,正要說些什麼時,就看見連燁兩隻渾濁的眼珠正直勾勾地盯著門的方向:“剛才的那個人,你認識嗎?”
璿璣已經盤算起了如何處置他,嘴上道:“那是文淵閣的臣子陸陸。你問來做什麼,又和你沒關係。”
連燁神色古怪,慢吞吞吐出了一句話:“現在女人也能入朝為官了嗎?”
璿璣盯著他,震驚道:“你說什麼?!”
“我說那是一個女人。”連燁席地而坐,喉嚨發出了嗬嗬的喘息,顛三倒四地說:“她是前朝的郡主,俞鹿,當年連嵇允也是她身邊的人……”
“什麼郡主,什麼嵇允,你說清楚一點!”
連燁卻仿佛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抓著頭發,語氣中充滿了憤懣和恨意:“我也是後來才想明白的……嵇允與她的關係,肯定不清不楚。不然怎麼嵇允剛進了奴籍,就被她買回了府裡……要不是有人從中作梗,我他媽早就當上郡馬了。”
璿璣定定地聽著,臉色漸漸暗了下去。
……
午後,璿璣在禦書房中,求見了蕭景丞。
書房中,年輕的帝王麵沉如水,坐在了檀木台後,正在處理公務。
宮人都安靜地守在了旁邊,窗外的鳥兒也都很有靈性,一反常態,叫都不叫了。
初登帝位,民心所歸,家仇血恨得報。按理說,蕭景丞的心情本該是不錯的。可是,最近一段時間,他身邊的宮人,都能明顯感覺到,皇上的心情如同烏雲密布的天空,不曾轉晴,由內而外散發出的陰沉感,給了人千鈞壓力。
某幾次,宮人都見到蕭景丞的目光,落在自己右手邊的空氣上,在發呆。
璿璣進來後,行了一禮,仰起頭,麵色有些奇異地說:“皇兄,璿璣得知了一個秘密,不知該不該跟您說。”
這個不熟悉、但總歸是血親的妹妹來了,蕭景丞也難得放下了公務,陪她坐到一邊,休息一會兒。
落座後,蕭景丞就不以為意地說:“什麼秘密?”
“璿璣聽說,文淵閣那個叫陸陸的少年,以前是皇兄您的小廝。這個秘密就是關於她的。”
冷不丁地聽到了這個自己想刻意忽略的名字,蕭景丞的目光凝住了,不自覺地皺起了眉,看向了璿璣。
璿璣壓抑著心底的淡淡興奮,一字一頓地說:“那個陸陸,她其實是一個女人!”
咣當一聲,茶杯落了下來,染濕了桌案。
蕭景丞震驚極了,卻不等消化完這句話,璿璣就接著道:“而且你一定猜不到她是誰。她姓俞,是女扮男裝的前朝郡主,俞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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