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了濃蔭蔽天的熱帶叢林, 車窗外的風景變為了一片荒涼的草原。再漸漸看見樓房的輪廓。
安達利亞因為常年戰亂,密集地區的樓房都不會建得太高,空中廊橋之類的每個星球都有的設施, 也發展得不怎麼樣。安達利亞人,反而喜歡倒轉過來, 往地底下深鑽發展,挖空腳下的土地,建造出一個四通八達的地下王國。
獵隼駐紮的這一片地區,位於政府軍的控製區域之內。**的武裝分子暫時還沒有攻打到這裡。街市上人來人往, 平和而熱鬨。**辣的陽光, 當空照下,燥熱的風輕輕吹拂著路上的沙土。
如果光看這幅景象, 應該沒人會想象得到, 這片土地每日會死多少人, 發生多少罪惡交易。
三天前,政府軍和**軍才在距離這裡十幾公裡的村莊交過火。獵隼派出了擅長偵察的雇傭兵去看過,那幾條被焚毀的村莊,黑煙漫天,血流成河,地上的屍體幾乎都綁著政府軍的袖帶, 慘不忍睹。一個倒黴的家夥被剝了半身的皮,還沒死全, 在斷斷續續地慘叫。於是, 獵隼的雇傭兵給了他一個痛快。
回去後, 從那雇傭兵的口中得知了政府軍潰敗的消息,獵隼才會決定加快離開紅土星的速度。
隔著變色的車窗,亞瑟的手按在玻璃上, 盯著外麵的街景。嘴唇微微抿著,似乎有些緊張,又隱隱地有些興奮和雀躍。
俞鹿瞥了他一眼。看來,亞瑟應該很少有機會上街吧,去叢林裡練習格鬥術不算數。他估計很久沒有一次性地接觸那麼多外界的陌生人了。
唉,豪門少爺不好當啊。爹不疼,娘不愛,哥不帶,慘兮兮一棵小白菜,再有錢也沒用。
不過,在露出這種輕鬆而稚氣的表情時,亞瑟看起來總算比較像一個十二歲的小孩子了。
車子停在了市中心的街口,就不能往內了。拉斐爾停下了車,戴上了墨鏡,從側邊的收納箱裡,扔了一頂帽子給俞鹿和亞瑟。
他們三人各有各的好看,但不管怎麼說,拉斐爾和亞瑟都是深邃的西式相貌。而俞鹿那純粹的東方人長相,在安達利亞實在是太吸睛了。拉斐爾可不想出來一趟,還惹上什麼麻煩。
當然,宇宙裡,已經沒有必然的東南西北方向了。東方人、西方人,不過是一種用來對人類外貌特征加以區分的方式而已。
這種叫法,源自於聯邦文明的源始星——地球。
“二太太,這裡就是最近的一個商業區了。”拉斐爾說:“請你們不要離我太遠,不然出了什麼事,我可沒辦法保護你們。”
“知道了。”俞鹿露出了笑容。
路上的人很多,俞鹿擔心亞瑟會被撞到,就摟住了他的肩,示意他貼近自己一點兒,大步往前走。拉斐爾緊隨其後。
亞瑟微怔,側頭,鼻尖就嗅到了一陣淡淡的好聞的氣息。
印象裡,好像從來都沒有人,用過這麼溫柔且帶有保護之意的姿態,來擁抱過他——儘管這不算是一個貨真價實的擁抱。
摟著他的人,偏偏還是一個比他更需要彆人保護的、撞到頭也會流眼淚的愛哭鬼。
不過,亞瑟的心底,還是抑製不住地湧出了開心的感覺。
但他不願意被看出來。總覺得被發現的話,會很羞恥,還會讓人覺得他不正常。畢竟,俞鹿雖然還沒有嫁進薩爾維家族,也是他的父親的女人。
她對自己的關心,會不會有愛屋及烏的成分?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亞瑟內心的那一絲偷偷的欣喜,忽然之間,就被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惆悵給衝淡了。
俞鹿並不知道亞瑟內心的想法,她目的很明確,帶著他直奔向了目的地,走進了一間定製武器的店鋪裡。
她隱約記得安達利亞有一家很有名的軍刀製造商。昨晚就和係統打聽過了,他們的分店就在這附近。
拉斐爾抬頭,眯眼看了一眼頭上的招牌,意味深長地瞥了俞鹿一眼,顯然已經意會過來,她此行的目的很不純粹——或者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反正也沒可能一直瞞下去,事到如今,沒必要因為心虛而畏首畏尾。
再說了,獵隼也沒規定二太太不能買武器吧?
俞鹿站在台階上,儘量讓自己看起來理直氣壯些:“快進來啊。”
拉斐爾挑眉,這才慢悠悠地跟著她進了店裡,點了根煙。
看似隻是在漫不經心地在吐著煙圈,但其實,他恰好站在了可以將街道和店鋪內都收入眼底的一個絕佳視野區。
這個時候,鋪子裡的人不多,圍牆的展示架上放滿了各種享譽聯邦的軍刀,漆黑刀柄的“指揮官”高級戰術斬刀,幾何形狀強悍刀頭的野戰刀,比比皆是,簡直是武器迷的天堂。那或粗獷或精細的外形,貼合人體工學的設計,立刻就牢牢地吸引住了亞瑟的目光。
他的眼眸晶亮,瞳孔微微放大了,不由自主就走上前去,趴在了櫃台上,緊緊盯著那些軍刀不放。
哪怕是一個普通人,也能看出這些武器的不同凡響。就更不用說是在雇傭兵堆裡長大,見過無數好軍刀,卻一直都隻能眼饞的亞瑟了。
俞鹿覺得這時候的亞瑟,仿佛從誰也不愛搭理的貓,變成了一條見了肉骨頭就走不動的小狗。她忍著笑,走上前來,和老板交涉,說明自己的來意,是想給身邊的亞瑟量身定製一把軍刀。
想也知道,這種地方買東西價格很不便宜。定製就更不用說了。好在她有的是錢,用起來也不會肉痛。
大概這就是當羅德尼的小老婆為數不多的好處了吧。什麼都可能缺,錢一定少不了。為了防追蹤,雇傭兵們經常使用現金,俞鹿現在口袋裡,就有厚厚一疊的現金。
俞鹿氣質文雅,手上也沒有老繭,一看就是外行人。亞瑟看著也不大,老板一開始還以為自己遇到了肥羊。但一抬眼,他就看見了站在俞鹿身後,那一個相貌俊俏,氣質卻凶神惡煞的少年,頓時不敢造次了,老老實實地拿出了圖紙和量尺。
專業人士的效率極快,不到一個小時,就根據亞瑟的身高、手長等數據,製定好了模具,選定了軍刀的款式。如果加錢的話,今晚就能拿到實物了。
獵隼馬上要離開這裡了,俞鹿知道他們等不起,果斷選擇了加錢提速。
等老板喜滋滋地進去時,亞瑟才漸漸從被餡餅砸中的夢幻驚喜感覺中清醒過來,回憶起剛才的數字,猶豫了一下,問俞鹿:“很貴吧。你真的要把它送給我嗎?”
“當然,我一向說話算話。”
亞瑟抬頭,深吸口氣,忍著激動,無比鄭重地說:“謝謝你。”
俞鹿一愣,莞爾。這孩子還挺會感恩的嘛。
她想了想,神神秘秘地對亞瑟招了招手。亞瑟麵露疑惑,將耳朵靠了過來。
“不用謝。反正我花的又不是自己的錢,不肉痛。”
亞瑟:“……”
俞鹿一邊說,一邊衝他竊喜地眨了眨眼睛,好像自己占了個大便宜。
亞瑟的嘴角,忍不住輕輕地上翹了一下。
他忽然覺得,不管俞鹿究竟是因為單純看好他的天賦,還是說,她其實是因為他父親才對他好的,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做了什麼。
因為他的父親羅德尼,雖然是薩爾維家族的首領,家財萬貫,卻不會關心他是否有合適的武器,更不會花家產的萬分之一,給他量身訂造一把軍刀。
而俞鹿,才來這個家裡不久,應該還沒有站穩腳跟吧。那天,他不是親眼見到她額頭被砸傷的淤血麼?處境估計沒比他好多少……就好比一個人,兜裡隻有一百個金幣,毫不猶豫地拿出了九十九個給他用。
不可以辜負這份禮物,不可以辜負這份從未有過的期待。
亞瑟的心裡,模模糊糊地閃過了這樣一個念頭。
這時,俞鹿辦完正事,才想起了拉斐爾,有點兒心虛地偷覷了後方一眼,發現拉斐爾沒有盯著她,而是在悠然自得地挑揀著槍套,以及一些武器配件。
顯然,拉斐爾沒打算阻攔俞鹿定製軍刀的事兒。
出來一趟,他也不想錯過這個機會,自顧自地挑揀了起來。
隨著一陣叮當的聲音響起,拉斐爾將自己挑中的東西拋到了櫃台上,正要付賬,旁邊有一隻白淨的手,猛地拍出了一張芯片卡:“老板,他的東西,也由我來付錢吧。”
老板說:“啊,好的,沒問題。”
拉斐爾有些意外,揚眉,看了她一眼。
這可是一筆數目不小的錢。
俞鹿的一條手臂,還按在了玻璃台上。察覺到他的目光,俞鹿也偏過頭來,警告地看了他一眼,無聲地做口型:“封口費。”
拉斐爾愣了愣,不知這話戳到了他什麼笑點,他忽然“噗嗤”一聲,樂不可支地倚在了玻璃台上,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雇傭兵們和薩爾維家族,並不是一方向另一方卑躬屈膝的伺候關係,更像是上下級的合作。畢竟有實力的人都是硬氣的,這些雇傭兵們,單槍匹馬在外頭生活,也可以活下來,並且接到活兒。不過,有一個團隊,總歸是更安全的,也更容易接到大生意,狠賺一筆。
所以不管是拉斐爾,還是彆的雇傭兵,譬如那天見過的喬伊斯,都不會像基地裡的女傭一樣,用一種誠惶誠恐的態度去對待俞鹿,相處起來要更平等。
自然,笑歸笑,拉斐爾是不會因為俞鹿這句幼稚的“封口費”,就答應為她保守秘密的。
作為獵隼一員,對他來說,維護這個集團的利益,才是重中之重。
他不知道這位二太太為什麼要給那位在薩爾維家族裡和透明人沒什麼兩樣的亞瑟小少爺買那麼貴的禮物,他也不關心她還有沒有間接動機,他隻關心,她的行為會不會影響到自己,影響到獵隼。
在確定自己不會被波及之前,他不會答應任何人的要求去成為對方的“共犯”,這是他在獵隼的生存之道。
不過,拉斐爾覺得,這個二太太,比自己想象之中的她,要好玩一點。
辦妥正事後,已經是中午時間了。他們進入了地下城。那道延伸向地底的長樓梯,每隔十米就會掛著一盞燈。微弱的光映照在逼仄而昏暗的樓梯上,圍牆上張貼了花花綠綠的廣告,估計都有一定的年頭了,有脫落的痕跡。
等到了底部,才會發現,地下藏著一個彆有洞天的世界——一座閃爍著霓虹燈的地下城。深廣,高闊,天花板,也即是上方的地麵,高度有四五十米,還不是黑沉沉的死色,而是一片模擬星空的假天花。一座座建築,鱗次櫛比。乍看下去,比地上麵的城市要像話多了。
他們找了一間看起來比較整潔的餐廳,挑了一個靠牆的座位,坐了下來。
安達利亞人特彆喜歡高熱量高蛋白的食物,什麼牛肉、油炸薯條之類的東西,還有油炸小魚乾也是菜單上最受歡迎的食物之一。
俞鹿已經做好了等會兒要結賬的準備了,讓他們隨便點。亞瑟坐在她的旁邊,正在愛不釋手地擺弄著他即將到手的禮物的圖紙。過了一會兒,侍應生來上菜了。
琳琅滿目的菜式都上齊後,侍應生笑容滿麵,最後放下了一杯牛奶。
拉斐爾饒有趣味地問:“你還點了牛奶,是不是——”
他剛想問她是不是給這桌唯一的小孩——小少爺點的,畢竟在他的認知裡,隻有小孩才會喜歡這種甜滋滋的東西。
結果,就見到俞鹿很自然地將牛奶放到了自己的麵前,喝了一口,露出了小孩子一樣的享受表情。
拉斐爾:“……”
其實,剛才有一瞬間,連亞瑟也是以為她給自己點了牛奶。
雖然他不喜歡喝牛奶,但如果是她專門點給他的,那麼,他屏著呼吸也會喝下去。
見到她滿足地喝了,還舔舔嘴角,亞瑟慶幸自己躲過一劫般,微微鬆了口氣。腦海裡,閃過了一個念頭——原來她喜歡喝牛奶。
又知道多一件關於她的事情了。
“你們看著我乾什麼,吃啊。”俞鹿放下杯子,拍了拍桌子。
三人這才開動。這間餐廳的擺盤不那麼精致,但食物的味道真的不錯。尤其是亞瑟,估計在家裡啃乾麵包多了,一下子對著滿桌子好吃的,吃得簡直停不下來。
但在忽然之間,亞瑟仿佛感覺到了什麼,敏感地抬起了頭,側首,看向了不遠處那扇落地玻璃的外麵。
對麵是一棟比這邊稍高一些的樓房,有一個鐵藝陽台。陽台門關著,玻璃的裡頭黑漆漆的,什麼也沒有。旁邊的圍牆爬著鏽跡斑斑的管道,通向上方的天台。那天台有霓虹燈的光隱約閃爍著,其餘都歸攏在黑暗中,看不到任何輪廓。
亞瑟一動不動地盯著那裡,眉心慢慢擰起。
俞鹿發現了,也跟著看了過去,沒看出什麼名堂來:“怎麼了?”
亞瑟皺眉,說:“那裡,有人在看我們。”
“哪裡?”
拉斐爾眼中精光微閃,放下叉子看了過去,一手已經悄然觸上了槍套。
可是,不管他還是俞鹿,望了那邊半天,也沒發現異常之處。
“不用看了。”亞瑟搖頭,說:“現在已經不在了。”
俞鹿不解地說:“你看到對麵的人的臉了?有幾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