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進度條,也已經走到了99%。
亞瑟說自己已經處理掉了那對戒指,俞鹿是不信的。不過他若是一直不肯拿出來,實際也和扔掉了差不多。
不知道在這裡看到這對戒指,是不是冥冥的緣分安排。不知道買下來拿到亞瑟麵前送給他,他會有什麼反應。
因為款式很素淨,價格其實不高。俞鹿婉拒了店員的禮盒,將戒指揣進了上衣的口袋裡。
就在這時,妮蒂婭正好也提著小禮品袋出來了,說:“不好意思,久等了,我們也走吧。”
回到車子上,俞鹿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問她這是什麼。
“這是我去世的母親當年佩戴過的訂婚對戒,因為意外損毀了,一直沒有找到特彆好的工藝修補它。最近有事來賽金城,意外看到這家店可以修補,我就趕緊送來了。”妮蒂婭小姐有些懷念地撫摸著盒子,說:“也算是一種緣分和時機吧。”
前排開車的管家從後視鏡裡看了俞鹿一眼,仿佛在有意無意地示威,接話道:“不錯,妮蒂婭小姐,亞瑟少爺知道您這麼重視和他的訂婚宴,一定會很高興的。”
俞鹿聞言,驀地僵住了。
頓時,感覺到口袋裡的戒指,燙手了起來。那種預備了小驚喜的雀躍心情,也一下子消失殆儘了。
也沒注意到,妮蒂婭聽見了管家的話,露出了一絲絲不自然的神色,似乎不想展開這個話題:“行了,彆說了,天都要黑了,快回去吧。”
管家訕訕點頭,在暗下去的街道裡,將車子轉了方向。
就在這時,所有人都沒有意料到的一瞬,旁邊忽然傳來了一下巨大的刹車聲。在刺耳的響聲中,俞鹿甚至沒有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車廂就劇烈震動了一下。
“怦”一聲巨響,玻璃飛濺。一輛急速衝來的車子,惡意地將他們所在的小車,當成了鐵皮箱一樣撞飛,殘忍地逐寸擠扁。
混亂中,俞鹿的頭不知被什麼堅硬的東西給狠狠地撞了一下。喉嚨湧上了一股甜腥的氣味,天旋地轉,在劇痛中,失去了意識。
……
……
仿佛昏迷了一個世紀,俞鹿細微地恢複了意識。痛苦地咳出了一口血,慢慢睜開了眼睛,朦朧間,看到了白熾燈,和一片很高的天花板。
原來這就是車禍的感覺。渾身的骨節與內臟,都已經痛得已經麻木。眼皮上凝結著乾涸的血和白霜。微微張嘴,喘息時籲出的是白煙,肌膚傳來了一陣針刺般的冰寒。
這是什麼地方?
為什麼……會這麼冷?
和她同在一輛車上的其他人呢?是誰撞的他們?
俞鹿沒有急著挪動自己的位置,躺著,緩慢地摸索了一下自己的身體,心臟就越發沉了下去。
座椅的安全設置救了她一命,身上沒有嚴重的開放性骨折,但肋骨一定骨裂了,每一呼一吸都有刺痛。腹部緊張壓痛,呼吸稍深就會加劇,讓人冷汗直冒。應該是腹腔裡的臟器受傷了。
俞鹿咬著牙,慢慢地扶著圍牆,坐了起來,采取了半臥位,才讓呼吸順暢了一點兒。
在檢查的時候手觸到了口袋,那兩枚戒指居然還在,也算是厲害,這樣都沒掉出去。
渙散的視野慢慢聚攏,俞鹿腦海裡嗡地一聲,發現這個地方——是一座冷庫。
冷庫說白了就是巨型冰箱。這裡,似乎是用來冷藏肉類的。貨架上空蕩蕩的,隻放了一點兒冰鮮肉類。這種冷庫的溫度都在零下。
俞鹿:“……”
這是什麼人間疾苦啊。
以為這場車禍會結果了自己,結果,進度條還是在99%,沒有變化。
係統:“宿主,我已經給你屏蔽了大量痛覺。不然以你目前的傷勢,可不止是這種感覺。”
俞鹿:“你的意思是……”
係統:“沒錯,你的實際情況,比你以為的還要嚴重。”
俞鹿:“所以車禍是怎麼來的?”
係統:“是妮蒂婭的仇家。這個情況比較複雜,你不聽也沒關係。”
俞鹿:“……”
人時常存在一個誤區,以為人體的溫度,要降到和零度差不多才會凍死。其實不是,對人類這種恒溫動物來說,抗寒能力比想象更脆弱。
體溫被寒冷慢慢帶走。低於三十二度時,生理顫抖會消失,將會昏昏欲睡。低於二十八度,人就會慢慢凍死。不幸中的唯一幸運是那個時候,人已基本失去意識,不會冷了。
在她醒來前,已經在這裡躺了起碼半個小時。受傷,失血,無疑都在加快死神的腳步。等俞鹿終於開始漸漸地聽不見係統的聲音,嘴唇也發麻的時候,就知道真的要交代在這裡了。
奶奶的,這是什麼窩囊的死法啊。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幾乎凍僵了的俞鹿,忽然感覺到了溫暖——虛幻得好像在夢裡。
那種溫暖貼在了冰冷的皮膚上,被襯得滾燙,刺痛。
回光返照似的,她的眼珠慢慢轉動了一下,才發現自己被摟入了一個顫抖的、火熱的懷抱裡。
“姐姐,姐姐……”
亞瑟的樣子在她眼裡隻剩下了一個輪廓,隻能聽見他崩潰、驚懼的聲音。
所以她也看不見,他衣衫上的血跡,滿身嚴重的挫傷……這些都是在他得知消息後,單槍匹馬地闖進來找她的過程中,付出的代價。但似乎還是太遲了。
係統:“最後的1%進度條滿了。”
俞鹿:“……謝了。”
大概這是係統給了她一個機會,在轉移世界前與亞瑟告彆。
也可以知道,亞瑟在這一刻已經不怪她了。
也好。總算比上輩子好多了。
許多歎息和遺憾,還有不舍,隨著胸臆裡的最後一口暖氣,慢慢地泄了出去。
係統:“宿主,這次真的要走了。”
俞鹿:“……走吧。”
……
怎麼也捂不暖懷中的人的身體。
亞瑟跪在了地上,緊緊摟著懷中的人,將鼻子埋在了她再也不會動的胸骨上,抖如篩糠。
這一刻的他,似乎不是那個失去了一切又被愛人背叛後,心腸徹底冷硬下來的雇傭兵。
而是變回了十年前,那個餓肚子了隻能翻窗戶去廚房偷吃、連一把軍刀也沒有的小男孩。
時間也好像倒流回了十年前,在安達利亞的那個下午。他在那間寂靜的製衣廠裡,握緊了為他肩膀中槍、性命垂危的俞鹿的手。
同樣的無能為力,和乘以數萬倍的絕望。
人總是以為有一輩子漫長的時間可以想,慢慢賭氣,慢慢和身邊的人磨下去,再慢慢釋懷。
可是,命運站在了殘酷的刀尖上,出其不意地露出了微笑。
有太多遺憾沒有完成,太多的話都來不及讓愛人聽見。
其實早已原諒了你。
其實都是在說氣話。
其實隻是想讓你多疼我一點。
亞瑟的聲音有些哽咽:“姐姐,我們做個約定。我把我的秘密都告訴你,你聽完後,要睜開眼睛看看我。”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
“先從哪裡說起呢……”亞瑟輕聲地自言自語:“不如就先從我們相遇時說起吧。”
“你不知道,見到你的時候我有多高興。我隻是生氣了,氣瘋了,才會對你說那些話。我一點也沒有這麼想。不是衝動的荷爾蒙作祟,我由始至終都隻愛過你,也由始至終都非你不可。”
“我早就已經不怪你了。還有,戒指的事,你猜對了,我也是騙你的。我沒有扔掉它,隻是將它收藏了起來。其實那時候,看到你那麼愛惜它,我很高興,真的很高興……”
“我和妮蒂婭也隻是合作夥伴,像哥們一樣。她的父親接回了一個私生子,那個私生子和緹亞聯手,跟她搶奪家產。為了凸顯自己的強勢,守住她去世的母親留下的東西,她請了我幫忙,在她重病的父親和所有仆人麵前,演一出戲……我不該端著架子,仗著你忍讓我,想看你吃醋。應該早點告訴你的,是不是?”
懷中的俞鹿,依偎在他心口,麵色蒼白發藍,眼睫上凝結滿了白霜,如同一個安靜的睡公主。
就在這時,她凍得僵直的手指,微微鬆了一下。
兩枚戒指一前一後,滾了下地。
“叮叮”的兩下清脆響聲,和著滿室的寒霜。
是亞瑟最愛的人,此生對他的最後一句溫柔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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