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份文書待會兒再說。我問的是,有沒有證據可以證實是竹南拉著貴公子去溪邊玩的?”
盛母按住了過於激動的盛巧曼,使了個眼色。盛巧曼有些不忿地坐了下來,盛母看向俞鹿,道:“當然有證據了,我家的傭人可以作證。”
“哦?”
“照顧我家麟兒的傭人告訴我,那天就是那個叫竹南的小丫頭來找我兒子,說要帶他去林子裡玩耍,說得繪聲繪色的。我兒子生活在山下,沒去過那種地方,被她勾起了好奇心,就跑出去了。我家傭人想跟著,一不留神就被甩下了。若我知道那天是我與我兒最後一次見麵,我一定死也不會讓這丫頭接近他!”盛母說到了激動之處,肩膀聳動,低頭拭淚:“我恨呐!”
俞鹿點了點頭:“盛夫人,那你還記得竹南是怎麼說服你家公子去的麼?”
盛母道:“當然記得!大致就是在說林子裡風景有多好之類的話了,還說可以帶我兒子去爬樹看鳥!”
“是這樣嗎?”俞鹿笑了一笑,忽然,重重地放下了茶杯,語氣轉厲,緊緊盯著對方:“你明明是在撒謊!在遇到貴公子前的一年,竹南就因為落水的後遺症,失去了大部分說話能力,與家人一直用手語交流。她是怎麼繪聲繪色地描述那麼多情境,吸引貴子去看的?”
盛家三口人,如遭雷擊。周圍的議論嗡聲,驟然拔高,眾多村民都回過味兒來了,用憤怒的眼神盯著盛家人。
盛司令捏了捏拳頭,眼皮微跳,大聲說:“這都是家中傭人轉述的話,再加上我妻當年因愛子去世,受打擊過大,中間記錯一些內容,也是很正常的!”
人群中開始有人不滿地說:“你們家的傭人肯定幫你們說話啊!”
“就是,這麼一看,錯漏百出啊。莫不是現場編的吧?”
……
“盛夫人,你的傭人說是竹南主動的,但竹南對她的父母說,是貴公子主動的。雙方的口供都對自己有利,還互相矛盾,那麼就誰也定不了誰的罪。”俞鹿搖了搖頭,換了個更舒服的坐姿,扯了扯嘴角:“不過,即使你們的傭人所說是真,是竹南提議去溪邊的,她也無須為貴公子的生死負責。”
盛巧曼惡狠狠地說:“你胡說什麼?!殺人償命……”
“五年前,莊文光元帥掌控西南區後,就頒布了《西南民法典》,作為轄區通用法律。裡麵有一條,便是規定了兩個未滿十五歲的孩子一同外出,若有一方意外身亡,另一方無須負責。和庚朝法律的‘不管死的是誰都一命換一命’規定,早已不同。所以,不管竹南的父親簽了什麼責任書,都是沒有效力的。”俞鹿頓了頓,側頭看向了身邊你的男人,問:“強行執行上麵的內容,便是在與莊元帥的命令作對。林警督,我說得對嗎?”
林伯譽沉聲道:“法律確實是如此規定的。”
盛家三人都僵住了,麵麵相覷,驚疑不定。
從他們的表現,俞鹿就更加確定了一開始的猜測——盛家這三人,在本地橫行霸道慣了,根本沒離開過昆西,接觸外麵的世界,也對外來的知識分子也很傲慢,沉迷於當土皇帝。是真的不知道外界已變化了,觀念還停留在過去。
其實不止是他們,昆西村寨裡的大多數人,都是第一次聽這樣的內容,都很驚訝——村寨裡的學堂是教他們讀書寫字的,並不包括這些生活裡很少用上的法律條文。
在一片寂靜中,俞鹿不慌不忙地從懷裡取出了一張折得很好的紙,揚了一下:“這張賠償單,也是竹南的父親,在四年多前簽下來的吧。”
盛司令此時心神大亂,聞言,陡然警覺,冷喝:“是又如何?即使那丫頭不用負責,她爹知道責任在她,要賠償我們家損失,打下欠條,這也不許嗎?”
“當然不是了,你們兩家人的協商,法律是不能乾涉的。”俞鹿喝了口茶,潤潤喉,不慌不忙地道:“不過,《西南民法典》裡麵有一條規定,此類償還欠款的文書,利率不得高於地區法律規定。盛大人,你這張欠條的利率,比最高限度要高上十倍。這麼多年高出規定的那部分利息,都應該自動充入欠款裡。這麼算下來,你們還要倒找錢給竹南家裡。”
林伯譽笑了笑,道:“確實如此。”
盛家三人,呆若木雞地望著俞鹿。
阿恪的呼吸慢慢變深了,從剛才開始,他覺得椅子上那少女,炫目得他移不開視線。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她這個模樣。不是那個嬌氣任性又愛發脾氣的千金小姐,而是一個見識過廣闊的世界,有學識,有底氣的在發光的女人。氣定神閒,胸有成竹,迷人至極。
他的父母及妹妹,麵上漸漸泛上了紅光,呼吸加促,互相看向了彼此。
如果說一開始看不出來,那麼,他們現在已經明白了,那位高高在上的俞小姐,居然是在幫他們家討還公道……這究竟是為什麼?
“而且,根據村民們的口供,這四年來,為了逼迫竹南家執行那些沒有效力的條約,你們濫用權力,扣押了他們家的戶籍紙,還多次上門來,滋擾他們的正常生活。”俞鹿挑了挑眉,說:“林警督,這種情況該如何處理?”
林伯譽站了起來,道:“逮捕!”
話音剛落,祖祠外就湧進了幾個穿著警察服的男人,在嘩然聲中,將盛家幾口人給押住了。
在往外走動的過程裡,三人憤怒的叫聲不絕於耳:“放開我!”
“你們好大的膽子,我可是元帥親自任命的昆西大官,放開我!”
……
眼見著他們消失在了黑暗裡,俞鹿稍稍鬆了口氣,不動聲色地轉了轉鐲子。
任何一個官員,在某個地區盤踞得太久,都會形成固若金湯的勢力。日後,彆人想要插手這個地方的事務,就很難了。
莊文光雖然一開始是分身乏術,暫時沒空管昆西的事,可他看人很準,並沒有對盛家人放心。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讓盛家在這待太久。這幾年,一直在悄悄用自己的勢力深入這片地,隻等一個機會,換掉這家子人。
有了前人的惡,當地百姓會對後來進駐的官充滿感激,也更有利於莊文光的影響力。
沒記錯的話,也就是明年開春的事了。
當然,實際上,莊文光對這家人的不滿,由來已久。上輩子,俞鹿與那位莊公子約會時,也聽他提過一兩嘴。
因此,昨天聽小恩說完,她稍微回想一下,就記起這事兒了,立即叫了村長送她去半山打電話——昆西很落後,唯一的一台電話,要去半山才有。
林伯譽是她爸爸讀書時的同窗。俞鹿從小就是被身邊人寵愛長大的,長輩緣尤其好,基本上俞鹿隻要撒撒嬌,就很少有長輩能抵擋得住。
林伯譽對她也是非常疼愛。
在林伯譽入仕以後,兩家的走動少了些,但情誼還在。
俞鹿原本其實不太明白,在莊文光控製西南後,林伯譽的警督之位,是個什麼位置。直到很久以後,她哥哥去世了,方知泉州警署,是與莊文光關係非常緊密的部門,林伯譽也是莊文光的得力手下。
在未來的劇情裡,俞鹿的父親之所以能和那位高高在上的莊元帥接觸上,其中也有林伯譽的牽線。
而如今,距離盛家被換下來已經不遠了。林伯譽必然也知道一些風聲,清楚自己頭兒的心思,所以不會有矛盾。
當然,俞鹿不可能讓他知道那麼多的內情。她隻在電話裡說了個大概,孩子氣地表達了自己被盛家的女兒欺負了,還著重描述了盛家人有多壞。
林伯譽也知道俞鹿被家裡送來了昆西,自小就疼愛她,自然不會無視她的求助。當然,更重要的理由是,俞鹿的這通電話,正好順水推舟地給了莊文光一個弄掉盛家的理由——戕害當地百姓,可以說是非常罪大惡極的行為了。
這才是林伯譽會那麼快出現在這裡,還敢直接逮捕盛家三口人的原因——不光是為她出氣,也是在奉莊文光的命令行事。
借刀殺人,林伯譽就是那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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