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鹿點頭,輕聲說:“他們都不錯,我前些日子才跟他們聯絡過,謝謝你的關心。”
池聿明苦笑:“鹿鹿,你不用和我這麼客氣。”
“我不是在和你客氣,隻是……”
“你是擔心,我還在為當年你答應我的求婚,訂婚後又毀約的事生氣麼?”池聿明的神色有些苦澀,聳了聳肩,故作釋然地一笑:“嘿,我已經不介意了。”
俞鹿的臉頰有點繃緊,低下了頭。
在四年前,泉州陷入了動亂中。他們家的方方麵麵都受到了衝擊。俞鶴辭躲開了既定的死劫。俞家有了他這一根頂梁柱,情況確實好了很多。
但是那會兒的俞鹿,自知馬上要輪到自己離開了。
是的,那會兒的她,並不知道進度條會延長,也不知道自己能躲過電影院的死劫。
她隻知道,徐恪之離開後,沒有人會再為她擋住亂槍了。她是必死無疑的。
越是臨近既定的死期,麵對著一無所知的家人,俞鹿就越是恐懼和悲傷。
而在這個關頭,池聿明每天都不厭其煩地開解她,陪伴她,且又一次向她求婚了。
他說的話裡,有一句話打動了俞鹿:“我會把你的爸爸媽媽和哥哥,都當成我親生的父母和兄長一樣,照顧他們一輩子。”
俞鹿承認自己很卑鄙。在那時候,她心中唯一的念頭是,她馬上要死了,在這片亂世裡,如果有多一個人看顧和孝敬自己的父母,同時,她也可以發揮剩餘價值,以婚姻為手段,滿足池聿明的夙願,似乎是不錯的交易。
但好在,她在不久後就醒悟了過來。
看到了池聿明每天樂滋滋地籌備婚禮,俞鹿才明白了自己有多自私和輕率。於是,她對池聿明坦白,並悔婚了。
也恰好是那個時候,池家在商業上遇到了重創。縱然俞鹿說了取消婚約與這無關,池家也很難摘除誤會的印象。池聿明應該也是心有怨懟,所以,再也沒有聯係過她。
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他。
“池聿明,當年的事真的很對不起……”
“唉,都說了不要道歉了。”池聿明故作豁達,擺了擺手,聲音卻還是慢慢低了下去:“當年也不是你一個人的問題。其實我一直都能看出來,你根本就不喜歡我,隻是抱著僥幸心理,想哄你稀裡糊塗地嫁給我而已……這次能重新見到你,我真的很高興。以後在襄州有什麼麻煩,你隨時都可以來找我。”
俞鹿凝視著他,半晌,真心而鄭重地說:“謝謝你。”
就在兩人的氣氛稍有回暖的時候,走廊的一端,突然有個大嗓門響了起來:“咦?池公子,池太太,你們也來參加宴會了啊?”
兩人俱是微驚。看過去,好死不死,原來當年參加過他們訂婚宴的一個賓客竟也在場。
看來這人當年沒有關注後續,在那場轟轟烈烈的訂婚宴後,俞鹿和池聿明壓根兒就沒有簽字結婚。以至於,現在一看到俞鹿和池聿明站在一起,就理所當然地以為他們早已完婚了。
池聿明和俞鹿尷尬地對視了一眼。池聿明撓了撓脖子,主動開口道:“那個,其實我們……”
那賓客的視線忽然落在了俞鹿和池聿明的身後,驚訝道:“咦,徐公子,您也在這?”
俞鹿一僵,心臟急速蹦動,回頭,就對上了一張仿佛醞釀著風暴的鐵青的麵容。那一眼盯得她渾身發冷,徐恪之轉身就走了。
“阿恪……”俞鹿趔趄了一下,慌忙追了上去。
……
這座半山彆墅的占地大得驚人,花園裡密草叢生,僻靜的角落四處皆是。
徐恪之走得很快,俞鹿根本來不及辨彆他們去了什麼地方。好不容易追了上去,用力地抱住了他的胳膊,著急地說:“阿恪,你不要生氣嘛。我隻是接受了池聿明的求婚,最後並沒有和他結婚……”
本來已經打定主意,要謹慎,要步步為營。但原來一著急起來,還是會不由自主地使出從小到大就愛用的撒嬌勁兒——俞鹿自己都沒注意到。
徐恪之站定了,僵著聲音,問:“什麼時候的事?”
那是三年半前的事。
距離徐恪之生死未卜地消失在了泉州,不到半年。
按照常理,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她就將徐恪之的安危拋於腦後,答應另一個男人的求婚,那隻能證明,她對徐恪之的在意少得可憐。
所以俞鹿不想回答時間。
但是,這個關頭了,她不說也遲早會被查出來,隻好囁嚅著說道:“三年半以前。”
徐恪之靜了靜,忽然間掙開了她的手,想要離開這裡。
這時候俞鹿哪能讓他走,連忙撲了上去,緊緊地摟住了他的腰:“阿恪,彆走!”
“當初我的家裡遇到了困難,他說願意照顧我的父母,我就神差鬼使答應了他的求婚……”俞鹿將柔軟的身子完全貼在了徐恪之的背上,肩上的披肩早已落下,身子在瑟瑟發抖,聲音亦帶著一絲顫意:“但不久後,我就後悔了。和他說清楚後,婚事就取消了。因為我發現,我沒辦法勉強自己。和池聿明結婚了,就要做那些情人間做的事,要親吻,和他睡覺……可我做不到。這些事,我隻能對著真心喜歡的人做。”
“……”
“以前的我,任性又輕浮,總是後知後覺才明白自己究竟傷害了你多少,也後知後覺自己究竟有多喜歡你。我也知道,你以前喜歡過我,我沒有珍惜,所以,現在也不敢奢望你會繼續喜歡我,給我機會證明這次我沒有撒謊。可我還是不希望你誤會,所以,我和池聿明……”
這一次事發突然,俞鹿沒有多少時間去打腹稿。她聽見自己有些語無倫次的解釋消散在了空氣中。忽然間,手腕就被捏緊了。後背被抵到了圍牆上,被困在了徐恪之高大的身體與牆之間。
俞鹿眼皮一跳,聲音止住了。
“你要機會是嗎?”徐恪之的力氣極大,麵無表情地看著她,那雙幽深的眼眸,卻仿佛燃點著兩簇可怕的鬼火:“我現在就給你機會來證明。”
……
俞鹿被他牽著,踉踉蹌蹌地離開了彆墅的花園。
殊不知,他們兩人的身影,早已被二樓豪華陽台上,靜靜立著一對人影看進了眼底。
雖然距離那麼遠,聽不清兩個年輕人說的話。但那糾纏的撕扯的動作,也能看出來二人關係匪淺。
與半個小時前,徐恪之和那位侄女小姐在花園裡的相敬如賓的相處,形成鮮明對比。
“這可真是……”徐夫人偷偷看了一眼身邊丈夫那莫測的臉色,蹙眉歎道:“真不明白,恪之是怎麼想的。我侄女露華的條件這般好,對他也一心一意的,門當戶對,日後結婚了也能幫他的忙……”
徐啟宏冷哼一聲,聲音聽不出喜怒:“我徐啟宏的兒子,難道需要靠和某個女人結婚這樣的裙帶關係才能成大事?”
徐夫人的笑容微微一僵,忙道:“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了。恪之是有出息有抱負的孩子。不過,我們也不知道那個女人的來頭,我印象裡的賓客名單沒有她。我也是擔心恪之會受騙……”
“年輕人的事,就少管。他自己選的,好壞都自己受著。”徐啟宏看了黑暗的花園一眼,轉身,往房間走去:“既然是我的兒子,就不該連一個女人也擺不平。”
徐夫人有些不甘心地看了一眼徐恪之離開的方向,咬咬唇,才跟著丈夫進屋去了。
……
俞鹿被徐恪之帶到了車庫裡。
這一次沒有司機了,徐恪之開車,一言不發地將她塞進了副駕駛座。
車子剛啟動,空氣還很冷,俞鹿的披肩落在了院子裡,還沒拾起來,身子仍在發抖。
一件帶著溫度的衣裳扔到了她身上。
漆黑的車廂中,徐恪之的神色有些冷酷,隱隱帶了一絲孤擲一注,看著前方的玻璃,踩下了油門的動作也有著一股狠勁。
俞鹿穿上衣服,不敢問他要帶自己去哪裡。但心臟卻越跳越快。
車子一路疾馳,下了山,進了城中。
當車子在襄州一棟黑黝黝的建築前停定,看到了門牌上“民政局”的字眼時,俞鹿徹底懵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