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被光照了太久,過於虛弱,即使血肉模糊的背部還在火辣辣地疼著,俞鹿在半路還是堅持不住,軟軟地窩在了加百列的懷中,失去了意識,由此也錯過了自己被帶離下界地獄,進入天界的過程。
但失去意識不代表陷入了安寧之中。冗長的噩夢在肆虐,困擾著她。
一時夢見了自己逃無可逃,被猙獰的地獄騎兵抓回去,被殘忍地剝奪了生命,淪為了巴提爾複活的工具。一時又夢見了自己曾經無比信賴的哥哥烏索拿出刀子,捅穿了她的心臟。
“……唔!”
俞鹿的眼角沁出了淚珠,心口仿佛被急促催命的鼓點錘著,在驚慟中蘇醒了過來。
一睜開了眼,明燦的光就從四麵八方湧了過來。
頭頂是一片華麗雪白的圓形穹頂,穹隆呈對稱狀的結構,古典雅致。柱子的頂端是獅鷲獸的雕像,展翅欲飛,栩栩如生。
通風,開闊的一座大殿。那麼高的屋頂,看久了,會令心裡產生一種對自身渺小的不安感。有半透明的紗帳垂落下來,在風中輕輕拂動,在大理石柱子的浮雕上留下了淺淡的暗影。
她被擺成了側躺的姿勢,蓋著白色的被子,就像躺在了一片沒有重量、飄飄忽忽的柔軟雲朵中,連傷痛、衣服都感覺不到了。
俞鹿一時還有些懵,下意識地,就想翻身坐起來。
就在這時,一隻修長的手從後方身伸來,按住了她的肩。
餘光瞥見,這隻手的中指上,戴了一枚銀色的月光石戒指,勾住了他雪色的袖子。
同時,一個尾音有點輕佻、很是陌生的聲音,在她背後響了起來:“彆動,還沒有好。”
不是加百列那樣中性柔和的聲音,是徹頭徹尾的男子聲音。
還沒從噩夢裡恢複過來。脆弱的神經,就像緊繃的琴弦。輕微的一下摩擦,都會造成驚嚇。
俞鹿驀地往前爬去,躲開了那隻手。這一起身,她才發現自己在下界地獄穿來的那條黑色的裙子,已經被換成了一套白色的袍子,寬鬆但保守的設計,很有天界的風格。後背的紐扣卻沒扣上。
而她床邊的椅子上,果然坐著一個陌生的青年。
他有一頭紅色的中長發,編成了一股鬆鬆的辮子,垂在了平坦的胸前,額上戴著銀藍色的寶石發帶,看起來非常華麗。
白皙的膚色,尖尖的虎牙,琥珀色的眼,是一張俊俏又帶了些愉悅感的長相。
即使他的背後沒有露出翅膀,憑著這裡的環境,還有他那典型的天使麵孔,也該知道,這是一個品階不低的天使。
這是誰……加百列呢?
眼見俞鹿仿佛一隻初到陌生環境、渾身帶刺的小獸,警覺地團起被子,卷在了身體上,呼哧呼哧地吸著氣,瞪著自己,紅發的天使眨了眨眼,很無辜地舉起了手,示意自己沒有敵意,喃喃著說:“我還是第一次遇到女性生物在首次見麵時對我這種態度的。要不你還是過來吧,加百列。”
語氣裡,好像還夾雜了一絲絲的鬱悶。
聽到了加百列的名字,俞鹿怔了怔,忽然注意到了大殿的窗口。
窗口外麵是空茫廣闊的黃昏天空。這裡的位置應該很高,能俯瞰到遠處的建築,一座座哥特式的塔尖錯落有致,直指上空,被雲霞染成了淡紫色。有長著翅膀的獨角獸在空中翱翔,穿過了幻日的盛大光圈。
原來,天界已經是傍晚的時分。
怪不得她能安然無恙地坐著。
即使是陽光快要徹底消失的傍晚,對俞鹿來說,也比這輩子見過的所有光加起來都明亮。如果這時是正午,她肯定受不了,要縮回被子裡。
在那半透明的簾子後,加百列的聲音響了起來:“不必害怕,這裡是天界,我的宮殿。”
他的身影也在逐步走近,不疾不徐地撩開了床前的簾子。
之前去下界地獄,是為了救出落難的達西,加百列不僅輕裝簡行,還用光魔法掩飾了自己過於顯眼的外表。
回到天界,加百列自然恢複了他平時的裝扮。
依然是男體。聖潔的長袍,寶藍、金色、與雪白相間。禁欲的高領,窄長袖子與短披風。
長長的金發垂在背後。頭上的銀色發飾,形如藤蔓,在額頭上綴著水滴狀的藍寶石——和他的眼睛一樣,是天空一樣溫柔清淡的色澤。
俞鹿的眼睛微微地睜大了。
加百列一走近床邊,她忽然掙出了被子,撲了過去,抱住了對方的腰。
事實上,在她接觸到加百列的身體前,後者動動手指,就有一萬種方法能彈飛她。不過,由於沒有感覺到敵意,加百列就沒有阻止她,還怔了怔。
溫熱又嬌小的身軀緊貼了上來,還用腦袋拱了拱他,仿佛想鑽進這個保護者的身體裡——於他而言,是非常陌生的感覺。
在上帝的十二側翼裡,加百列是很特殊的一個,他不來自於任何貴族世家,而是上帝親手創造出來的,因此可以直接承受上帝的聲音。
由於在天界的地位高貴,性情有距離感,不論是隨從還是民眾,在他麵前,向來都是規規矩矩的,再怎麼仰慕,也隻敢隔著一段距離來表達。
還是第一次被這麼熱情又不顧一切地黏上。
加百列遲疑了一刹,並沒有推開俞鹿,還伸手,將她滑落了一半的衣袍拉回了原位,說:“不必害怕。這是沙利葉,他隻是在給你治傷。”
“哦?加百列,看來這塊小甜心很依賴你嘛,不愧是你救回來的。”沙利葉支著下巴,笑眯眯地圍觀著,嘴上還不正經地調侃了一句。
加百列不鹹不淡地看了他一眼。
沙利葉的笑容刹那一收,咳了一聲,終於對俞鹿解釋了起來:“沒錯,加百列是司水的天使,用的光魔法也偏水係。你是地獄子民,按道理,光魔法的治愈術也會對你造成傷害。因為擔心貿然修複你的傷口會讓你傷上加傷,他才找了我過來幫你治療。”
俞鹿悄悄地看了他一眼,有些意外。
沙利葉?
就是上帝的側翼之一,那位掌管著月亮與治愈術的熾天使麼?
他是最早出現的那批天使長,年齡比加百列要大。早就經曆過三百歲時的加冕儀式了,已經失去了無性特征,現在是徹頭徹尾的男體。
是因為掌管了月亮的緣故麼?總覺得這家夥不太正經……居然叫第一次見麵的她做“小甜心”,什麼鬼啊。
係統:“沙利葉使用的是木係光魔法,木能回春,這和他擅長全科的治愈術也有關係哦。”
因為有些愣神,再加上這樣靠著很安心,俞鹿依然圈著加百列的身體,趴在他的腰上。
加百列的手放在了她的肩上,安撫地拍了拍,轉頭看沙利葉:“效果怎麼樣?”
“傷她的家夥下手太重了,用劍捅的那傷口,都快把她整個給捅穿了。不過,現在大體都修複好了,淺表的問題就你來處理吧。”沙利葉站了起來,單手叉腰,撥了撥自己垂在胸口的紅發,邪邪地一笑:“接下來,我也能騰出時間來,去教訓一下我那個不成器的弟弟了。”
俞鹿:“……”
她恍然大悟——原來,離家出走後,被小惡魔抓到了地獄黑市的達西,就是沙利葉的弟弟啊!
不知道聯想到了什麼,加百列忽然笑了一下,說:“達西這一次折斷了兩隻翅膀,你再懲罰他,加冕儀式真的得往後推了。”
沙利葉說:“沒事,正好給他漲漲記性。反正打折了還有我給他接。”
俞鹿:“……”
看來,在天界,“不聽話就打折你的翅膀”這句威脅,就和人類父母教訓孩子時說的“不聽話就打斷你的狗腿”,有著異曲同工之妙的效果。
沙利葉轉過頭,看向了還粘著加百列的俞鹿,似乎覺得有點好玩,摸著下巴,道:“說起來,地獄的子民是對光魔法有天然的抵抗力麼?我的治愈術都施了快三分鐘了,小甜心居然還沒睡著?”
他話音剛落,俞鹿的腦海就有根弦嗡地一下。
睡意如潮水一樣襲來,眼皮仿佛有千斤重。頭歪向了一邊,她就陷入了沉眠之中。
沙利葉笑了出聲:“哈,剛說完就睡著了。”
加百列及時地攬住了俞鹿下墜的身體,將她放回了床上,蓋上被子,才對沙利葉說:“走吧,我送你出去。”
風拂過柱子,吹過回廊。
加百利的宮殿,分為內、外兩殿。麵積都大得不可思議。
內殿是他工作、起居的地方,又分為了好幾個互不乾擾的大廳。
沒有特殊情況,彆的天使不可擅闖。
出了內殿,就開始有天使值守了。見到加百列和沙利葉,他們紛紛彎腰,將手放在心口上行禮。
沙利葉指了指走廊外麵,此刻位於他們底下的雲層,閒聊道:“你要怎麼安置那小家夥?按照我們天界的習慣,無家可歸的流浪天使,都要送去收容所的吧。”
加百列隨意地說:“不了,那邊的環境不太好。”
上帝創造了一個星期七天。以祂為圓心,將天界由內到外,分成了原始天、第一天到第七天,一共八個領域。從裡到外,從上到下,重要性也在遞減。
最中心的原始天屬於上帝,沒有天使居住。但有著天界的標誌性建築,譬如聖壇、預示之鏡、天界最大的圖書館。平時盛大的典禮都會在原始天舉辦。
第一天是大天使長們的地方。第二天是貴族的居住地。皆因大天使長的地位比貴族高。貴族未必是熾天使,熾天使未必是大天使長。
當然,也有天使長嫌第一天太清靜,不喜歡住在這裡,會在彆的城市長居。
為流浪天使所設的收容所,都在第四天以下。那邊住的,基本都是二翼天使。
越是處於底層的天使,對地獄的敵意和排外性就越是強烈。
如果俞鹿真的去了那種地方,分分鐘怎麼被欺負死的都不知道。畢竟,在天界,殺死一個黑暗生物的辦法實在是太多了。甚至不用親自動手,隻要將俞鹿拖到陽光底下暴曬,就能將她置於死地。
沙利葉問:“那你打算讓她去哪?”
加百列說:“傷好之前,她先留在我的身邊。”
“她是因為你才被傷成那樣的吧,那好了以後,恐怕也是回不了地獄了,你還得給她安排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