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出事故後,俞鹿的精力都調配去了恢複創傷上,因此變得相當嗜睡。
由於俞鹿的眼睛也被陽光灼傷了,為了讓她舒服點,加百列常給她的眼睛蒙著冰絲絹,宮殿裡的天鵝絨窗簾也一直沒取下,整片空間都籠罩在了一片陰鬱的暗色調裡,在這樣的光線裡,地獄生物會感到很舒適。恍然間還以為自己在下界地獄,而不是在光照度僅次於原始天的第一天裡。
第一次醒來時就是在加百列的床上。之後,也許是為了方便照顧她,加百列一直沒提出讓她搬回以前的側殿去。而且,跟以前對比,加百列最近空閒了不少,留在宮殿裡的時間變長了。
因為俞鹿看不到東西,加百列還包辦了給她梳頭發、穿裙子、穿鞋子之類的事。
堂堂一個天使長,乾起這些瑣事來,沒有半點不情願,相反,俞鹿還能感覺到他心情不錯。
隻有俞鹿自己覺得有點彆扭和不好意思。她隻是傷到了眼睛,身體有點沒力氣而已,不是失去自理能力了呀。現在就像是變成了一個大號洋娃娃,在接受主人精心的打扮、擺布。一切的遮擋和掩飾,都不被允許,在他的視野裡,無所遁形。
一天早上醒來,加百列坐在床沿,正在解她的紐扣,準備給她換衣服。俞鹿終於忍不住,往被子裡一滾,縮了進去,小聲說:“殿下,還是我自己來吧。”
加百列的手停住了。他的眼睛很淡,神色漫不經心:“怎麼了?”
“就是……我自己也能穿呀,殿下你去忙真正重要的事吧。”
“照顧你也是重要的事。”加百列若有所思:“你之前不是經常在我工作的時候,幫我梳頭發麼?”
俞鹿呆了呆,點頭。之前,為了刷高姐妹情,她的確經常給加百列編頭發。那時他也任由她擺弄自己的頭發了。
加百列將手撐在了枕頭旁,略微側身,望著她,耐心地說:“那麼,現在你不方便,我幫你梳頭、穿衣服,也是一樣的,不是麼?”
俞鹿:“……”
好像,確實,很有道理啊。
加百列端詳著她的表情,不動聲色地說:“我們應該禮尚往來。你說對嗎?”
俞鹿在不知不覺中就被他的邏輯給說服了,皺了皺鼻梁,說:“唔,你說得對。”
“嗯,那就聽話。”加百列微微一笑,手掌拍了拍她的頭,就繼續給她換衣服了。
不僅是日常吃喝走路都包辦了,空暇的時候,加百列還會將她環在臂彎裡,念書給她聽,又或者是在她的耳邊唱歌,把她當小尾巴一樣,去哪都帶著。
加百列不愧是吟唱祈禱曲的天使,聲音優美輕靈,百聽不厭。偶爾因為太過舒適,俞鹿會聽得昏昏欲睡,不知不覺就睡著了。加百列便不會再說話了,輕手輕腳地換個更舒服的姿勢讓她靠著,自己繼續看書,一看就是幾個小時。
這天,俞鹿窩在加百列懷裡,絲絹滑到了鼻梁上,醒過來了。可由於不舍得破壞這麼溫馨的氛圍,她依然一動不動地趴著,半睜著眼,思緒漫無邊際地遊動。
也許這就是因禍得福吧。說實話她覺得現在的幸福日子有點不真實——仿佛是得到了高貴又漂亮的神明的獨寵,還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
好吧,獨得神寵的說法也沒毛病。加百列確實是神。
世事難料。養大她的哥哥烏索,其實是想索她命的仇人。在數月前和她雲泥之彆的大天使長,現在卻懶洋洋地抱著她在讀書。
莫非這就是命運對她的補償?奪走她的哥哥,就送她一個姐姐。
就在這時,加百列翻書的動作停頓了下。俞鹿抬眸,發現他正瞥向自己,心裡一慌,竟瞬間緊閉上了眼睛,想裝作沒睡醒。
加百列似乎覺得她的反應很有意思,輕輕笑了起來,俞鹿靠著的胸膛也傳出了輕微的震動。
俞鹿:“……”
既然已經被發現,她也不繼續裝了,睜開了眼。
“來,坐好。”加百列示意她坐直了,指尖運轉一道光魔法,在她眉心遊移了一下:“你的狀態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俞鹿誠實地搖頭。
加百列頷首,凝視著她:“那現在可以談談了麼?你身體裡的魔靈是怎麼回事。”
俞鹿一僵。
不僅是她自己,她還感覺到自己身體裡的魔靈也跟著一竄,尖叫:“啊啊啊怎麼辦我被發現了!”
俞鹿:“……”果然,加百列不可能沒發現,那天找他求救的聲音另有乾坤。隻是沒想到他會這麼直白地問出來。
看她不語,加百列沉吟了下,一開口,就又說中了一個秘密:“是因為那天在希塔城的博物館裡誘惑你打開箱子的惡靈巫師嗎?他究竟讓你聽見了什麼,才誘惑了你過去?”
加百列的語氣不容她回避,但態度溫和,似乎——不是要抓她去興師問罪?
俞鹿捏緊拳頭,兩顆小尖牙陷進了飽滿的下唇裡,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直覺告訴她,這時候得說實話。
如果對加百列撒謊,或者耍小聰明,是很糟糕的主意。
加百列抬起手,輕撫她的眉眼,似乎自己也想不通答案:“那隻惡靈巫師的力量起碼積攢了兩百年,非常深厚。普通魔物是無法吞噬他的。你究竟是什麼身份?你自己知道嗎?”
我當然知道了,我是你命運裡的宿敵——地獄之王巴提爾未來要用的殼子。換言之,巴提爾到時候是要用我這個身體和你打仗的。
↑這樣的回答涉及劇透,是絕對不允許的。
俞鹿的拳心沁出了一層薄汗,忽然拉下了加百列的手。
加百列被推開了手,沉聲問:“鹿鹿?”
“我也不知道,不過……殿下,你看吧。”
俞鹿跪在床上,直起身來,手微微有些顫抖,解開了衣領的扣子。解了兩顆,嫌慢。乾脆雙手交叉,抓住裙擺,將裙子往上拉起,脫掉了衣服。
少女魅魔的胴體,雪白無瑕,曲線柔婉。上半身無一絲遮擋,暴露在了對麵的天使藍色的瞳孔中。
嬌嫩的肌膚在微涼的空氣中,絨毛微豎。
加百列的喉嚨微微一動。視線下落,便清晰地看到,她胸骨旁邊,印著一枚妖異的漆黑火焰刺青。
這段日子每天都讓加百列給她換衣服,讓俞鹿習慣了在他麵前展露自己。明明對方現在還沒變成女體,她也照樣脫了。
“我在下界地獄裡有一個哥哥,可是他在十年前就失蹤了,我在伊布城工作也是為了等他回來。那個箱子模仿了我哥哥的求救聲,讓我以為他被關在了裡麵。至於這個印記,從有記憶起,它就存在於我的心口上了。那一天,當我被惡靈巫師襲擊時,這裡變得很燙。然後,惡靈巫師的黑影就被吸進了我的身體裡。”俞鹿像個做錯了事的小孩,垂頭喪氣地說:“但是我不敢告訴殿下,因為我怕你知道後會殺了我,或者趕我回下界地獄。”
加百列聽著她的話,神色變得有點凝重,指腹按住了那枚火焰印記,漫不經心地搓揉了一下,思索著它的來曆。察覺到俞鹿的身軀在寒冷的空氣裡微微發抖,他回過神來,將衣服披回她的肩上,再將她攬回懷裡,柔聲安撫:“不必害怕。我既然已經下了決定,就不會傷害你。”
“我身體裡的魔靈也是那時候過繼的。它畢竟救了我,也沒害過我,殿下,你可以彆殺它,讓它跟我共存嗎?”
“可以。”加百列給俞鹿攏好了衣服,沉吟了下,說:“你心口的這種印記,我似乎有點印象,過段時間,我帶你去下界地獄,追本溯源,或許可以解開它的謎底。”
不,天使長大人,等你解開謎底的時候,就是不得不殺我的時候了。
加百列現在對她這麼好,很大可能還是因為他天性裡的善良與慈愛,也因為她隻是一介小小魅魔,在他手裡是翻不出花來的。如果讓加百列知道,威脅天界的地獄之王巴提爾以後會使用她的身體複活,那麼,為了整個天界著想,加百列一定會提前毀掉這具殼子吧。
俞鹿垂眼,心想。
……
轉眼,就是一個月。
在加百列精心的照顧下,俞鹿的身體終於養得差不多了,手腕上難看的灼傷疤痕也淡化了許多,假以時日,一定能完全消失。
自從被陽光弄傷後,俞鹿就對陽光有了陰影,很少獨自跨出宮殿一步。這天,她一如既往地在宮殿裡玩兒,忽然聽見了宮殿外有了振翅的聲音,好奇地追了出去,看到了兩個六翼天使一前一後地從獅鷲的背上下來,落在了空地上。
加百列後方的天使,紅發飄舞,淡金袍子,正是沙利葉。
在養傷的初期,沙利葉來過兩次給她治療,但那會兒的俞鹿不是很清醒,也沒能和他說上幾句話。等傷情好些了,沙利葉就沒有來了,加百列就包下了給她治療的任務。所以俞鹿覺得自己好久沒見過他了。
距離有些遠,但因為方向順風,再加上身體裡有個善於模仿語言的魔靈,所以能聽清他們在說什麼。
“……烏列還說是我杞人憂天了。可下界地獄最近確實很躁動,不安定的動向多得驚人。果然神的看法和我一致,擔心這會是地獄之王蘇醒的征兆。”沙利葉將紅發撥到了肩上,挑眉道:“今天的會議上,彌賽亞對於神委任你去下界地獄探查的這件事,似乎有不小的意見,是因為小甜心的事麼?真是一個頑固的老頭啊。”
加百列不在意地說:“管他怎麼想。”
“明天就要出發了吧?”沙利葉拍了拍他的肩,誠懇地說:“不管如何,我的摯友,這次一定要平安回來。你的加冕儀式已經很接近了,我真心希望在那之前彆出什麼岔子。”
在他們靠近大殿前,俞鹿先跑掉了,躲回了書櫃間。心臟卻還砰砰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