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不清是第幾次挨揍之後,渾身青紫的、虛弱的小孩兒,從暈厥中蘇醒了過來。
忍著周身火燎般的劇痛,他從地板上爬了起來,摸著兜裡最後的一枚硬幣,在城中村的一個旮旯裡,找到了一個貼滿了五花八門的小廣告的公共電話亭,撥通了孫敏的電話,哀求她帶他走。
“……我不會吃很多飯的,也不要新衣服,新鞋子……絕對不會拖累你。”
“我可以不去上學,去打工掙錢,養你……”
擔心已經拋棄過他一次的女人會嫌棄他是累贅,沈秋弦悶著頭,手指一圈圈地絞著電話線,舔著乾裂的唇,一遍一遍地做著保證。
孫敏很為難,在電話的那頭難受地啜泣了半天,卻隻是委婉地說她那邊住不下了,讓沈秋弦彆再聯係她。
天逐漸暗了下來,千家萬戶亮起了燈火,迎接歸家的人。
昏黃的路燈下,沈秋弦頭暈目眩,茫然地聽著聽筒裡傳來的“嘟嘟”忙音,一直蹲著,蹲到雙腿發麻,才動了一動。
胸膛裡微弱跳動著的心臟,仿佛被冷水澆滅了最後的溫暖,無聲地死去了。
大家都很忙,沒人要他,沒人會當他的救世主。
他太矮,太小,太瘦了,也反抗不了壓倒性的暴力。於是沈秋弦逃了。
他開始逃課,打架,和學校附近的不良少年混在一起,離家出走,在網吧的門口過夜……如此渾渾噩噩地過了幾個月,某一天,忽然有幾個警察想方設法找到了他,說孫敏被沈昌國殺害了。
離開沈昌國後,孫敏就跟躲瘟神一樣躲著這個男人。躲了那麼久,還是在菜市場裡偶遇到了他。在激烈的爭吵和拉扯之間,沈昌國暴躁地奪過了豬肉攤子的刀,將孫敏當場捅死了。
事後,沈昌國被判了刑,蹲大牢去了,監護權自然也被剝奪了。
沈秋弦在世上舉目無親,能去的就隻有一個地方——京海市福利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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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俞正棠找來時,沈秋弦已經在福利院裡待了大半年,十二歲了。
黃金定律早就告訴人們了,凡是和主角作對、虐過主角的人渣,遲早會遭雷劈。
不信抬頭看,蒼天繞過誰。
這不,當年幫助孫敏偷孩子的護工,人至中年,就得了癌症,回想起年輕時做過的缺德事,終於感到了後悔,便找上了俞家,將偷換孩子的秘密全盤托出了。
親子鑒定報告證實了這個護工所言非虛。滿身傷痕、飽受淩虐的沈秋弦,才是真正的俞家少爺。
俞鹿現在都還記得,沈秋弦是在一個雪後的早晨被人從福利院接回來的。
在明亮的落地窗邊,男孩佝僂著身體,僵硬而局促地坐在華貴的大沙發上,與周遭漂亮的環境格格不入,臀隻敢沾一點兒的沙發。
他太瘦了,骨頭看著比肉還多。穿著一套灰撲撲的,土氣又不合身的棉衣,鞋子沾著泥巴。一頭短發被剃得參差不齊,桀驁地翹了起來。
那張小臉,卻是深得許真的優點,精致得讓人過目不忘。眼裂狹長,下頜很窄,膚色白皙。透過尚且稚嫩的輪廓,已經可以覷見長大以後俊美的雛形。隻就是表情麻木,雙眸黯淡無光。顴骨的淤青還未完全消退,開裂的嘴角結了痂。兩隻小手上,可以看到幾道不顯眼的抓痕,以及被煙頭燙出的舊傷疤。
大概是因為被虐待過,又流浪了一段日子,沈秋弦顯然比普通的孩子要敏感和神經質許多。
正常開關門的聲音,傭人的腳步聲,拉開抽屜的聲音,都能讓他精神緊繃,警覺地弓起身體。若是有陌生人貿然靠近,他更會如臨大敵,“哧哧”地喘著氣,露出帶有威脅之意的狠色。
就像一條在人類手裡吃了很多苦頭的落魄流浪狗。看誰接近,都覺得是要來打他的。
當時,同樣十二歲,卻是被嬌生慣養著長大的俞鹿,站在二樓的欄杆後,望著他的身影,心情很複雜,既震驚,又憐憫,還很怯疚。
她倒不是故意的,但鳩占鵲巢是事實。沈秋弦代她受了苦也是事實。
那會兒,俞正棠跟福利院的人正在書房裡做最後的交接手續。家裡的傭人還不了解沈秋弦的來曆,瞧著他臟,不太討人喜歡,便沒有主動過去招呼他,躲在了綠植後麵,竊竊私語。
沈秋弦也不知道是聽到了還是沒聽到,無聲地將懷裡那個臟兮兮的軍綠色行李袋越抱越緊,頭也越垂越低,渾身散發出了陰沉的氣息。
憐憫終於壓倒了猶豫,俞鹿甩了甩頭,擯棄了無用的想法,主動跑下了樓,端了一些茶點到桌子上,跟他搭話:“你就是秋弦嗎?”
沈秋弦倏然抬起了頭。
“你餓不餓?”俞鹿從小就沒討好過人,這是第一次。她決定從吃的入手,指了指桌子上的食物,問:“你想先和我一起吃些東西,還是先去看一下你的新房間?”
當時的沈秋弦,似乎有些發愣。
他的下眼瞼很紅,像是充著血,靜靜地用黑黝黝的眼盯了她好一陣子,一聲也沒吭。
……
出於憐惜和補償的心理,俞鹿對沈秋弦是真心實意的好。兩人一起長大,年齡相仿,關係一直很親密。沒有血緣關係,卻勝似親人。
俞鹿見證了沈秋弦從一個滿身是尖刺的小孩,漸漸走出陰影,成長為了一個沉靜出色、挺拔俊朗的少年的過程,格外有一種“吾家有弟初長成”的驕傲感。
哪怕是在青春期,這小子也沒有怎麼叛逆過,一直對她尊敬有加,左一個“姐姐”,右一個“姐”,可乖巧了。
但現在,係統卻掏出了一個設定完整的劇本,甩在俞鹿麵前,說她這些年看到的,隻不過是沈秋弦偽裝的一麵。
在她麵前沉穩溫順的沈秋弦,在設定裡,竟是一個偏執、善妒、重欲、變態、三觀扭曲、占有欲強烈到有些病態、有著皮膚饑渴症的病嬌少年。
設定裡還寫,沈秋弦暗戀她,壓抑了許多瘋狂的念頭。隻是為了不被她當成變態來疏遠,才一直忍而不發,在人前人後,天衣無縫地扮演著一個好弟弟,一個正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