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行素沒說好也沒說不好,瞥了她一眼,淡聲道:“轉過去,前麵擦完了。”
俞鹿噘了噘嘴,不太情願地背過了身。
居然沒上當。
溪邊陽光甚好,微風和暢。擦完了身,俞鹿還不想回去,就撒嬌說想在這兒曬曬太陽。
桓行素頷首,看她自己玩得開心,便在石上打坐調息。
俞鹿追著秋天的小灰蝶,推著紅葉玩兒,漸漸地,跑得有點遠了。
這時,溪水對麵的樹上飄下了一片楓葉,旋啊旋的,落到了她麵前。
俞鹿的小杏眼一亮,回頭,偷看了一眼遠方的桓行素,爪子一撥,低頭叼起了楓葉,想拿回去送給桓行素。
卻不想,說那遲那時快,一陣破空之聲迎麵襲來。俞鹿的餘光瞧見了什麼東西朝自己飛來,條件反射地一退,小腿被彈中了,麻了一下,原來那是一張黃符!俞鹿大驚失色,忍著腳後跟的麻意,奪命狂奔,衝向了遠處倏然睜目的桓行素,被他接住了,抱了起來。
桓行素第一時間就探她的妖力,沒發現異常的地方,緊繃的心弦才為之一鬆,雙目幽暗,少有地浮現出了慍怒之意,看向後方。
一對男女趟過溪水,追了上來。
這對男女裡,女方的年紀二十出頭,生得英氣美麗。男方要稚氣一點,也就十五六歲的模樣。雙方眉眼有些相似,似乎是一對姐弟。看身上黑色道袍、所負之劍及手中的拂塵,不難猜出,這是一對外出捉妖的道士姐弟。
方才險些擊中俞鹿的黃符,就是那黑衣少年使出的。
這兩人確為姐弟,同時也是出自同門、外出曆練的道門俗家弟子。
今日,他們路經擎山,遠遠就看到了一隻九尾狐在溪邊轉悠。
在民間,十個道士見到了妖怪,十個的第一反應肯定都是收妖。這黑衣少年也不例外,當機立斷,就從袖中抽出了符咒,朝俞鹿甩去。
孰料,俞鹿身形靈活,反應敏捷,逃掉了這一擊。
一擊未成,黑衣少年不肯放棄,遂追過了溪水,見那狐妖奔向了遠處一個身影,沒有細看對方是誰,他再度使出了黃符,大喝一聲:“妖怪哪裡跑!”
但這一次,這兩枚燃燒的黃符,在飛向俞鹿的空中,卻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擋住了,落到了地上,火焰無風自滅。
同時,黑衣少年仿佛受了當胸一撞,急退數米!
他的姐姐追上來撐住了他,才穩住了身子。二人定睛看去,才驚訝地發現,狐妖的靠山竟是一個未及弱冠的少年,麵若冠玉,清逸出塵。
周身不見妖氣,可見他不是妖怪,也不是中了狐魅術的人類。且從剛才那一手看,明顯是有道行的。
但正常的道士又怎麼會和妖怪混在一起?!
二人的神色都湧上了驚疑。黑衣少年率先反應過來,大聲嚷嚷:“喂,你這人怎麼不分青紅皂白就打人,快看清楚,你手中那隻不是普通的狐狸,她是妖怪!你怎麼攔著我收妖?!”
比起閱曆尚且有所欠缺的弟弟,黑衣女道士的觀察力顯然更好。覷到了桓行素唇角平直,雙目冰冷,仿佛有種山雨欲來的陰沉氣息,便知不好。再加上,剛才對方使出的那一手,一下子就撲滅了他們師門的符,可知他的道行遠在自己姐弟之上,連忙拽了拽自己弟弟的袖子,說:“且慢。我看這位公子也是道門之人,道行高深,不像是非不分、姑息奸邪之人。既然護著狐妖,應該是那狐妖並未作惡,也有些淵源。還是不要乾涉了。”
黑衣少年明顯很聽親姐的話,聞言,終於意識到了什麼,閉上了嘴。
“方才多有得罪,實在是對不住。”女道士一拱手,說:“實不相瞞,我們姐弟是追著一隻作惡多端的大妖來到附近的。那妖怪殘害了江南一家七口人的性命,專門挖心食用,非常危險。但是追到了擎山附近,我們就追丟了,懷疑它跑到了山裡,才會來到這邊。借問一聲,這位公子,可曾在這附近看見怪異之兆?”
俞鹿本來還在怒目而視,聽了這話,心裡就是咯噔一下,聯想到了昨晚那詭異的雷聲。
她在這胡思亂想,桓行素卻道:“不曾。”
“可是……”
“擎山沒有你們要找的妖怪,不必浪費時間了。”
在凡間,人乃百靈之長。妖怪在化形的時候,不選擇化成彆的動物,而都以人形為目標,也足以從側麵印證這點了。
活人,尤其是鮮活的人心,對妖怪的妖力大有裨益。但是,一旦沾過血腥,妖怪便成了妖邪,會比普通妖怪更畏懼龍氣,仿佛見不了光的小鬼。
俞鹿可以待在桓行素身邊,正是因為她從未害過人。龍氣對她而言,是一種淡薄的壓迫感,而非傷妖之刃。
那隻妖邪,若真的如這對姐弟所言,連續吃了七顆人心,妖力暴漲,應該能感覺到擎山縈繞的龍氣,從而心生畏懼,避開此地。
那黑衣少年聞言,也不和俞鹿互相瞪眼了,追問道:“此事非同小可,你怎麼知道它沒有躲在擎山?”
桓行素一語不發。
俞鹿雖然也有些好奇,但她看出了桓行素不想回答——確實。他從來沒談論過自己師承何處。再加上她看那黑衣少年不順眼,便哼了一聲,搶白道:“這可是我家道長的師門絕學。你是誰啊,我們憑什麼告訴你?道長,我們走!”
說完了,還衝他們“略略略”地吐舌頭,十分欠揍。
黑衣少年果然氣結:“你,你這狐妖!”
……
和那對姐弟分彆後,他們回到了小屋,俞鹿要桓行素幫她看看後腿有沒有紅腫。
桓行素示意她蹲下,蹙眉細看,隱約看到了皮膚上的一點紅印,好在沒有出血。
這是她機靈,才躲過了。若剛才反應不及時,打到的是要害,出門時還活蹦亂跳的小妖怪,或許早已咽氣了。
若是不讓她離自己那麼遠就好了。
“……道長,道長,怎麼樣了?”俞鹿等了好一會兒,沒等到回答,便問:“嚴重嗎?應該沒有傷口吧?我覺得皮膚有點熱熱的,但是不疼。”
桓行素倏地回神,將那絲淡淡的不成型的念頭揮散,收回了手,溫和地安撫她:“沒什麼事,有些紅印而已。”
“喔,那就好。估計過兩天就消了吧。”俞鹿將腿縮了回來,回想起了遇襲前的事,有點忿忿:“道長,說起來,我本來給你叼了一片楓葉。那片楓葉長得特彆對稱、特彆漂亮,可惜,剛才被那家夥一嚇,就弄丟了。”
“那就下次再去溪邊。”
俞鹿眼眸一亮:“真的嗎?那就說定了……不如就明天去吧!”
桓行素笑了一笑。
他出去了片刻,取了些漿糊回來。昨晚,窗紙被雨水破開了一個洞,此刻正在呼呼地往裡吹風,必須修補上才行。
俞鹿蹲在了床上,眼珠骨碌碌地轉,看桓行素的動作。他微微彎腰,神色嚴肅認真,仿佛在做一件多麼嚴謹細致的事。
桓行素在師門裡會是什麼樣的呢?至少,他應該很少乾活。因為一個人是金枝玉葉還是窮著長大的,多少可以從他的舉手投足等方方麵麵感受到。
還有,桓行素給她買雞腿從不含糊,兜裡明顯很有錢。
這應該是他第一次糊窗紙吧,手法雖不熟練,但也補得挺牢固的。
幸好補得及時。因為到了晚上,擎山又下起了雨。
一場秋雨一場寒,近日的天氣愈來愈冷。俞鹿周身都是蓬鬆的狐毛,對降溫的感覺還不太敏銳,而民間的百姓早已換上了薄冬衣。
若是放任窗戶上的窟窿不管,室內放再多暖爐,也是事倍功半的。
可能是精力用得太多,天色暗下來後,俞鹿的肚子又餓了。
在過去的幾天,她從來都不會錯過趁著下山吃雞腿的理由去鎮子裡玩的機會。但今天,不知是不是妖力受到了那道符咒的影響,或者是她的心理作用,俞鹿總覺得,有股熱熱的麻意從自己的腳脖子處往上爬,身子也有點累,隻想蜷著休息,於是破天荒地表示自己不去了。
從昨晚開始,到今天下午,短短時間內,這小狐妖確實受驚不少。桓行素看了眼天色,沉吟一下,頷首道:“也好,你留下在此處休息吧。我去去就回。”
桓行素離開後,房間靜了下來。
雨在淅淅瀝瀝地下著。漸漸地,悶雷聲又起來了。
俞鹿窩在了床上,聽著外麵的雨聲。她這一次倒是沒有太驚慌。主要是現在的雨勢連昨天的一半強烈都比不上,是正常的秋雨,雷聲也很遠。
而且,桓行素已經在外麵布下了保護的符陣,這裡很安全,隻要等著他就可以了。
說不定,睡一覺起來,兩隻香噴噴的雞腿就放在她的麵前了。
俞鹿舒服地蹭了蹭枕頭,尾巴蓋著自己,閉上了眼眸。迷迷糊糊間,也就忽略了那已經爬到了她後背的綿綿不絕卻又很輕微的熱感。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感知到了某種異狀,她倏地睜開了雙眸,驚異地坐了起來。
……
…………
察覺到天陰下來的時候,桓行素還在途中。
回憶起昨晚鹿鹿在雷聲中瑟瑟發抖的模樣,他不由加快了速度。但還是敵不過雨水降落的速度。回到門前時,雨已經下得頗大了。不過,一切看起來還好,院子的結界沒有被破壞的痕跡,就是屋子裡似乎沒有燈光。
桓行素皺眉,推門進內。
屋裡果然是漆黑一片,他離開前點好的蠟燭已經熄了。床榻上,也不見那隻在睡覺的小狐妖。
但在更裡麵的地方,傳來了一陣略微急促的呼吸聲。
在床邊的地上,坐著一個嬌小又陌生的女孩身影。
——她身上的衣服很眼熟,明顯寬大許多,是男子的款式。
一頭青黑烏發都垂在衣衫上,頭頂有紅色狐耳。仿佛是在慌亂間尋找衣服時出了岔子,剛一披上衣裳,人就沒站穩。此刻正鴨子坐在地上,雙膝並攏,腿兒的內側貼著地,一隻雪白的玉足從衣衫下探了出來,無襪無鞋,圓圓的腳趾頭都蜷了起來,無端豔麗,活色生香。
全然沒料到走進來會看見這樣的一幕,桓行素的身形驟然凝固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