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千山步行在白雪覆蓋的街道上,道路兩側的石質建築大多崩塌損毀,荒廢多年。
偶爾有一兩個衣衫襤褸的身影從那些崩壞的石屋裡冒出個頭來,看見有人路過,又迅速地縮回那些漆黑的石窟中去。
如果不是窮困潦倒,或是躲避仇家,誰還願意生活這樣荒蕪的廢墟,而不是搬進不遠處那雄偉堅實的新城居住?
這裡曾經是一條十分熱鬨的街道。承載了岑千山太多的回憶。
岑千山慢慢走在雪地裡,街道上仿佛又響起當年的那些聲音。
賣凍梨和糖雪球的老漢推著推車沿街叫賣。踩著飛行器的魔修從頭頂上咻一聲路過。孩童們在雪地裡嬉鬨。雙手收在袖子裡的普通人縮著腦袋頂著風雪行路匆匆。
在某個角落,有一個瘦小的男孩被幾個強壯的皮孩子攔住了,推挪著進了小巷。過了片刻,那個小男孩卻一個人從汙黑的巷子中探出腦袋來。他左右看看無人,仔細整理乾淨自己的衣服頭臉,露出了一張人畜無害的天真笑臉,高高興興向著家的方向跑去了。身後的巷子裡傳來一片痛苦的哀嚎聲。
岑千山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幾乎都是在這裡度過。
“師尊,師尊,等等我。”小小的身影興奮地一路飛奔,前方有人轉過身來,帶著世界上最動人的笑,牽住了他的手。
“師尊這是什麼,給我吃的嗎?”
“這是買給我的嗎?我,我其實不用新衣服的。”
“師尊,那裡是什麼地方?”
“師尊,師尊……”
那一年,有人把一身汙穢的他從煉獄中扯出來。不嫌他肮臟,不介意他惡毒。將虛弱得快要死了的男孩裹在毯子裡,好像對待什麼值得珍惜的生命一樣,抱在懷中,慢慢走過這條雪路。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的溫暖,第一次知道自己也值得被珍惜以待。
岑千山走到了道路的儘頭,走到這條街區唯一被保存完整的住宅,推開屋門,走進靜寂無聲的院子中。
“主人,又得到魂器了,又要試一試嗎?”肩頭上的小傀儡開口。
主人沒有回答,隻是停下了腳步。
沒有說話就是可以的意思。
小傀儡千機從主人的肩頭跳了下來,在院子的地麵上滴溜溜地轉了一圈,幫忙升起隱藏在青石板下的一個秘銀法陣。
法陣上布滿了晦澀的符咒和詭異的圖文,全部是用極為昂貴的秘銀繪製,那些細細的銀絲宛如浮雕一般立體,層疊交錯構建出繁雜陣法。銀色的厚重陣圖,隱隱帶著一種撼動天地法則的強大力量。
此陣乃是失傳已久的幽冥萬像聚魂陣,岑千山百般尋覓揣摩,耗費多年心血凝聚所得。
煙家的人或許不知道,魂器雖然隻給了一半,但有此法陣加持,他也儘可以提前一試其功效。
岑千山取出紫金龍紋引磬,坐在法陣邊緣,用一塊軟布細細將古神遺留下來的魂器擦拭乾淨,認真看了看,慢慢把它擺放進法陣的中心。
隨後,他拆開手臂上的繃帶,用一柄銳利的刀尖劃破肌膚,在手臂上割開一個十字型傷口。鮮紅的血液沿著手臂落下,流入秘銀銀白的凹槽中。
灼眼的紅色順著銀色的符文漸漸在陣法中擴散。
秘銀獨特的冷沁被鮮血的生氣激發,給整個庭院籠上一層幽暗的藍光。魔陣啟動,天地無光,陣法中心那些銀色的線條宛如被賦予了生命一般,慢慢遊動、鼓起,最終從那裡站起了一位銀線勾勒的魔神。
那魔神手中持一銀杵,以極其緩慢的動作舉起,緩緩在那紫金引磬上輕輕一敲,
叮——
那一聲輕響仿佛從幽冥深處傳來的招魂之音。又像是兒時母親的輕聲呼喚,宛如故鄉中令人感懷的鄉曲,勾得聽者心神迷醉,恨不能尋音追隨歸去。
召回師父穆雪被天雷劈散的魂魄,助她重塑肉身。
這件事百年來岑千山嘗試過無數次。在那手臂上縱橫交錯的無數十字疤痕,像是一本厚重的陳年的賬本,記錄著他無數次荒唐的行為。
每一次都抱著強烈的期待開始,帶著巨大的失望結束。
磬音一聲一聲遠遠傳開。
赤紅的鮮血源源不斷被法陣吞噬。
直至施術的人膚色逐漸蒼白,無以為續,那靈力強大陣法中心,依舊沒有一絲於往日不同的征兆。
岑千山收回陣法,沉默地坐在庭院中,慢慢給自己受傷的手臂一圈圈束上繃帶。
小小的傀儡轉到他的身前,側頭看他的麵孔。
也不知道這個人工製造的傀儡,從那張沒有表情的麵孔上領會到了什麼,吭哧吭哧地開口說話,
“主人,你今天分外地不開心嗎?”
它不太能理解自己的主人,主人總是日複一日做著這樣無用功的事,又莫名其妙地陷入情緒的低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