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盤有著肉和蛋,惹人眼饞的食物經過了無數人的手,傳遞到了穆雪的桌麵。
“師姐。好師姐,賞我一個吧?”小顏咽著口水,盯著那香味濃鬱的鹵蛋,“幾個月都沒沾過葷了。”
他迅速夾住了那個醬色濃稠的鹵蛋,一臉幸福地往口中送去。
穆雪心裡咯噔一聲,隱隱感到十分不妙,但想要阻止的話卻不知為什麼不能說出口來。
那個一臉陶醉咀嚼著食物的小小少年,慢慢變了臉色。
他雙手捂住了喉嚨,麵色慘白,抽搐著倒下地去。
“救……救救我,師姐。”他蜷縮小小的身軀,口裡吐著白沫,紅著眼睛向穆雪伸出手來,“我不想死,我還想活下去。”
吃人的學堂寂靜無聲,無數雙眼神冷漠地看著地上痛苦哀嚎的人,看著他不斷抽搐,看著他最終失去了動靜。
不對,穆雪慢慢後退。不應該是這樣,我生活的地方不應該是這樣。
隱約在記憶中有一個放鬆而舒適的地方,大家笑鬨著吃著好吃的食物,彼此可以放心的互相分享。
“穆雪!愣著乾什麼?快上!”一聲嗬斥之聲把穆雪喚醒。
在她的麵前有一隻鮮血淋漓的巨大妖獸,長長的脖頸,類人的頭顱,尖銳的腥紅指甲。
無數她的師兄師姐不要命似地衝向那隻負傷的妖魔。
“等一下,彆去。”穆雪一把拉住剛剛喊她的那個師兄。
那人一把推開了她,抽身上前,眼底儘是渴望,“彆礙著我,那可是年獸,渾身都是值錢的寶物。”
下一刻,那位師兄如穆雪預感中一般,斷線的風箏似的,從半空掉回了她的身邊,他折斷的脖頸後昂著,一動不動地望著腥紅的天空。
巨大的妖獸倒了下去,倒在一地同門的屍骸之上。餘下的寥寥數人,絲毫不顧及死者,興奮地一擁而上瓜分起妖魔的遺物。
穆雪愣愣地站在那裡,周圍的景物又變了,華美的庭院內,在她的眼前是一個看不清麵目的肥碩男人,那人舉著自己剛剛製作出來的明燈海蜃台,摟著妖豔的姬妾哈哈大笑,“好,很好,不愧是我最出色的弟子。”
穆雪努力想要看清眼前之人的麵目,但無論如何都隻看見扭曲朦朧的五官。
“立刻給我做十個,不,五十個這個出來。必須要快,我趕著送人。”男人肥碩的嘴不斷開合,“什麼?你生病了?你就是死了也得給我先做出來。難道我白養你到這麼大?不知感恩的家夥。”
“不。”穆雪說。
“什麼?你敢違抗師命嗎?”
“不,你已經不再是我的師父。”穆雪看著那個男人,“我的師尊他,不是你這副模樣。”
她的師父曾一身青衣,坐在她的床邊,為她診病施藥,摸著她的額頭溫聲細語:“病了就休息,一切都不用急。”
她的師兄把她護在身後,為她摘下雪頂之花。
她的師姐端來美食,“啊,小雪,張嘴。”
穆雪看著眼前麵目模糊的男子,閉目凝神,一條細細的火龍出現,繞著她轉了一圈,離龍真火破無常妄境,眼前的世界,如同一頁被點燃了一個洞的紙,火焰沿著洞口的邊緣蠶食,越擴越大,終於將那遮蔽了心神的幻紙吞噬殆儘。
“咦?這麼快就有人破開妄境了?”塔頂上的男子坐直了身軀,“還是一個這麼小的娃娃?”
他那雙冰冷透徹的狹長雙眸,閃過淡金色的光澤,從高處俯視,“哦,原來並不止是生魂,而是個介於陰陽之間,鑽了天地漏洞的家夥。”
……
岑千山睜開雙目,發現自己處在一個喧鬨奢靡的宴會中。
屋簷下懸浮著五彩華燈,數名造價不菲的傀儡人偶端著食物來回穿梭,動人的音樂聲從精美的法器中流淌而出。
酒宴之上觥籌交錯,賓主儘歡,食物精致華美,美妾妖童從旁隨侍。
“怎麼樣?柳大掌櫃,我這個義子何如啊?”岑千山的義父歪坐主位,指著他笑道。
而他正端著一盞盛著紅酒的琉璃酒盞,恭恭敬敬跪在那位尊貴的客人麵前,頭也不敢抬。
那位女子伸出冰冷的手指來抬他的下巴,“真是絕色,等養大一些,配給我兒做個偏房的小夫侍倒是使得,你我兩家也好借此結個姻緣。”
她的手指冰冷又潮濕,滑過肌膚時就像冷冰冰的蛇從上麵爬過。
岑千山忍不住想要閃避,卻失手將手中價值不菲的琉璃酒盞打翻在地。
殷紅的酒液從碎了的琉璃片中流淌到地毯上。
宴席為之一靜,義父抖著臉部肌肉的憤怒模樣,他不必抬頭都能知道。
客人散儘之後,他被剝了衣物捆在庭院中的刑凳上。家中所有的義子義女,都被責令前來觀刑。
每一下破空的鞭響,都帶來撕裂身軀敲碎骨頭的痛楚,
肌膚被暴露在冰冷的空氣之中,痛苦和難堪全都橫呈在那些嘲弄的目光前。
在被無數人笑著圍觀的屈辱中,昏迷過去數次,又被殘忍地弄醒。
眼前肮臟的地麵上有一灘融雪化成的水灘。
無力癱在刑凳上的岑千山,愣愣看著那漆黑的水麵。
水麵上倒映出義父的麵孔,在那汙穢的倒影中,那個被他冠以父稱的男人,沒有憤怒,也不存在憎恨,而是帶著一種隱秘的笑容,正眯著眼睛舔了舔嘴唇,滿足地欣賞著這場折磨。
岑千山閉上雙眼,用帶著血的手,在心底那個朦朧的父字上打了一個代表死亡的叉。
“果然是你,是你害死了我。”尖銳的咆哮聲突然響起。
周圍圍觀的孩子都不見了。義父踏碎水麵大步過來,不知什麼時候,他的左眼從後腦勺被尖銳之物貫穿了一個大洞,肌膚慘白,麵目猙獰,是早已死去之人。
他骷髏般的手指抓住岑千山的頭發,把他從刑凳上提起來,又摔在地上,咆哮道:“我可是你義父!你這個罔顧人倫的魔鬼,你乾下這般惡事,休想好過,注定一生沉淪在地獄,被千萬人唾棄。”
岑千山從地上撐起身軀,汙血和淤泥流淌在他赤果的肌膚上,把他弄得很臟。
但他卻放聲笑了,“魔鬼養大的孩子,注定生而為魔。我就算墮入煉獄,一生不潔,也不會放過你這樣的人。”
那些咆哮聲和鋪天蓋地的鞭打消失了。
岑千山睜大了眼睛,地麵上的水灘重新歸於平靜,水麵倒映出了一襲紅裙。
那身著紅裙的窈窕身影,白皙修長的手指握著一柄柔韌的戒尺,在另一隻手掌心上輕輕拍打出聲響。
“原來小山是騙我的,做了這樣的壞事,師父該怎麼罰你呢?”
岑千山的心臟驟然收縮,不可控製地劇烈跳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