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千山束著白色繃帶的手臂凝而不動,任憑那條求生欲旺盛的黑魚甩了他一頭一臉的溪水。
岸邊,穆雪燒好了火,抬頭看見師姐苗紅兒歪在樹樁邊上看一本閒書。
“嘖嘖,雖說魔修也有重情重義之人,但薄情寡義的還是不少啊。”苗紅兒不知道看到了什麼,口裡嘀咕著,“把人吃乾抹淨了,玷汙了清白,就撇開不顧,也未免太渣了。”
穆雪奇道:“師姐你在說什麼?”
苗紅兒合起了書,那書的封麵穆雪竟然分外熟悉。
“在上次我們住的那間屋子床底下撿到的,也不知道誰丟在那裡。”苗紅兒不好意思地衝著穆雪笑笑,“這書你還不能看。說得是一個叫穆雪的魔修,吃著碗裡還看著鍋裡的。”
“知道這句話啥意思嗎?”苗紅兒合上書,比劃了一個圈,“這就好比桌上有一鍋美味的龍蝦丸子,一人一個都不太夠分,可是有人碗裡明明已經有了一個,鮮香又美味,偏偏隻咬上一口便撇開不要,又惦記起鍋裡的了。你說這人可不可惡。”
穆雪捂住了臉,“可惡,這個人也未免太可惡了些。”
清涼的溪水中隱隱傳來一股波動,岑千山和付雲彼此交換了一個眼色。
果然,不多時幾隻巨大的魚怪突然從水底一躍而起,張著利齒猙獰的大嘴,衝著立在溪岸邊的倆人咬去。
寒霜的刀芒一閃,兩道月牙形的風刃交錯切開魚腹。
於此同時另外一隻大魚的尖牙也到了麵前,本來應當可以從容避開的岑千山卻不知為什麼停住了動作,眼睜睜看著那鋒利的牙齒刺穿了自己的手臂。
水中的這場戰鬥結束地很輕鬆。頃刻之間溪邊堆滿著一隻巨大的魚屍。
岑千山走回篝火邊,沉默著坐下。鮮血淋漓的手臂擱在膝頭,任誰都不可能看不見。
穆雪抱著醫藥箱子過來,“怎麼這麼不小心?我給你包一下把?”
小山雖然沒有說話,但至少沒有像上一次那樣帶著抗拒抽回手。他坐在那裡微微動了動手臂,主動把留著血胳膊抬起。
那沾染了血跡的修長手指在穆雪觸碰到的時候,微不可查地顫了顫。
穆雪接著他的手,先把一直纏繞在胳膊上的繃帶拆了下來,露出那交錯著無數十字型傷疤的肌膚。
穆雪忍不住皺眉,一邊清理創口一邊問道:“這些傷痕是怎麼回事?”
“我師尊曾經教過我,很多東西你把它記在腦子裡,時間久了它就會自己變淡,也就漸漸把它給忘了。如果想牢記什麼事,必須把它記錄在彆的地方。”他沒有看穆雪,眼神落在自己的腳尖,
“每一次嘗試凝聚師父的神魂,我就在手臂上留下這樣一個記號。這樣時間哪怕過得再久,我也不會忘記。”
穆雪包著傷口的動作就頓住了。
岑千山轉過臉,靠過來看著她。他眉目靠得那樣近,琥珀般的雙眸泡在一汪秋水中,瀲灩有光。
穆雪幾乎能透過那清透的眸子看進去,看見了自己的心湖又起了漣漪。
“你……這樣好像不太值得。”穆雪避開了那掠人心魄的眸光。
“怎麼會不值得,”岑千山輕聲說道,“萬一哪天,師尊她看見了,說不定會有一點點感動,能因此多看我一眼,不再去看她的那些好哥哥了。”
他自己或許不知道,長得這樣俊美,又用這樣的語氣靠著他人的耳邊說話。實在過於撩人。
穆雪開始走神了,自己除了小山真的還和其他男人有過瓜葛嗎?她想起師姐剛剛拿在手中的那本書,那本《穆大家辣手摧徒記》裡倒是把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什麼煙家的小公子,柳家的二少爺應有儘有。
細細回想往事,煙家家主想要塞給她的那位小公子長什麼樣,她都已經不記得了。
隻記得是一位弱柳扶風的清秀公子,自己有些受不了他那副嬌滴滴的模樣,連麵都沒見兩次,就及時回避了。
當然,因為人家是俊美又斯文的郎君,自己麵對他的時候肯定是客客氣氣不曾失禮的。
至於柳家的那位少爺就更不用提了,那位秉承了柳家的家風,手段有些不入流,穆雪當時在那場宴會上就翻臉走人,根本談不上有所糾葛啊。
小山口中那些好哥哥到底是從哪兒來的呢?
難道自己還有什麼徹底忘記了的往事嗎?穆雪想得頭都大了。
儘管受了傷,小山還是利索地給大家滑了一鍋鮮香爽滑的魚片湯。吃飽喝足之人,繼續他們的旅程。
神道之上有些道路並不好走,孤懸的石粱,料峭的山路隨處可見。每到這些路段的時候,付雲總會不容分說地把六歲的小穆雪抱起來,走過這些危險的區域。
受了傷的苗紅兒跟在隊伍的後麵。
岑千山走在前方開路,他沉默不語,甚至連頭都沒有回過。
今日不知為什麼,走了一段路程的付雲麵色微微有些不好看,他察覺到腸胃有一些不太舒適。大家午飯都喝了一樣的魚湯,為什麼隻有他一人腸胃不適。
雖然不怎麼嚴重。但出身貴族,恪守禮教的他羞於在夥伴麵前啟齒。
隻得交代了一句,“你們先行一步,我隨後就來。”
從山頂往下走,地勢十分陡峭,先下去的岑千山轉回頭,向著穆雪舉起了手臂。
這是要抱著她走下去的意思?
師兄師姐總喜歡把她抱起來走路,她雖然不太願意,好歹也習慣了。
但如果讓小山來抱她,也未免太彆扭了。
小山看著自己的目光,透著一股殷切的期待,帶著一種壓抑不住的興奮,舉在自己麵前的手指,微微帶著點不安。
那手上一圈一圈地繞著白色的繃帶。
穆雪一下就心軟了。
算了,反正他也不知道我是誰。
她眼睛一閉,任由岑千山把她抱在了臂彎裡。
小山的身上傳來一股熟悉的味道。那是長年累月泡在冶煉台和工作間的煉器師所獨有的味道。帶著令人懷念的故居的氣息,縈繞在穆雪的鼻端。
穆雪的小手繞著小山的脖子,臉蛋擱在他的肩頭往後看。
自己當年也是這樣讓瘦瘦小小的小山坐在自己的胳膊上,在大雪的天氣裡把他一路抱回了家。
如今小山的肩膀已經這樣結實寬厚,腳步也這麼的穩。隻是脖頸那裡不知為什麼泛著一層紅暈。
穆雪在小山搖搖晃晃的腳步中,困意上湧,於是安心地閉上眼,漸漸陷入沉睡中去。睡夢之中仿佛回到了過去,聽見小山在她耳邊輕輕喚了一聲師尊。
付雲趕上來的時候,想要把穆雪接過來,
“付道兄既然身體抱恙,我幫這麼一點小忙倒也無妨。”岑千山不動聲色避開了他的手臂,看付雲的眼神卻帶著股莫名的怒火,
“她既然睡著了,就不必吵醒她了。”
魔修的性子,還真像那晴雨表一般,一會好一會壞,實在是捉摸不透。
付雲十分摸不著頭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