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源宗, 逍遙峰。
空濟麵色陰沉,步履匆匆,手上端著一盞魂燈。琉璃燈罩內裡那一抹燈焰如小豆, 忽明忽暗, 眼見著下一刻就有可能隨時熄滅。
“快幫我算一卦,長歌的情況好像不妙。”
他一把推開屋門, 進屋就嚷嚷, 直至看見掌門丹陽子正端坐在蘇行庭對麵,方才收斂了急躁, 向著掌門匆匆行了個禮。
丹陽子的麵前同樣擺著一盞魂燈,那魂燈同空濟手中的一般,忽明忽暗,危險得很。素來沉穩持重的掌門人, 此刻也緊擰著眉頭, 以指輕輕扣著桌麵。
“這, 這是卓玉那小子的魂燈對不對?果然, 他們果然是出事了。”空濟以拳擊掌,來回在屋子裡轉了兩圈,
“偏偏這一次,去的是那個歡喜城的遺跡。我從一開始, 就覺得心中不安, 早知如此, 我就該攔著我們長歌,不讓他去了。”
他推了蘇行庭一把,“快, 你倒是快給算一卦。”
蘇行庭攤開手掌,手中早已握著那枚卵生天地。此刻瑩透的球體內, 三枚小小的金錢在天地之間懸懸浮浮,竟然遲遲不能成卦。
他低頭看了半晌,微微搖頭,“不行,算不出來。”
空濟不乾了,“怎麼會,你可是咱們這些人裡,易學最好的一個。”
蘇行庭皺著眉,摩挲翻轉手中之物,“這種情況,隻有一種可能,就是他們所在之處,是神域。不在三界內,不受天地法則所限。所以根本無法測出他們的運勢如何。”
“那裡怎麼會有神域?”空濟不解道,“當年我們見到的那座城三百年前就毀了。那座歡喜殿也早已經不在了。不是嗎?”
他抬頭看丹陽子,似乎想要從白發蒼蒼的師兄臉上,尋求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丹陽子:“神域,隻是隱藏了起來,不會消失。”
“您的意思是?”空濟瞳孔驟縮,嘴角肌肉繃緊,眼瞼上的那道刀疤變得更加深刻顯眼,“也就是說,他們現在有可能在我們當年待過的那座神殿。有可能遇到那個徐……徐昆!”
最後的這個名字,空濟幾乎是磨著牙說出口。
當時的空濟還是個十來歲的少年,興奮地跟隨在隊伍之中,悄悄潛往魔靈界。抵達了當年魔靈界最繁華鼎盛的城鎮,大歡喜城。
異域的熱鬨繁華,像一場夢一般,迷住了少年們不諳世事的清純目光。漫天交錯穿梭的飛行法器,五彩斑斕的霓虹彩燈。潮濕的街麵,來來往往的機械傀儡。
還有那些英姿颯爽,披甲持銳的少女,毫不掩飾地用亮晶晶的眼眸看著他們。
這裡的修士少了幾分仙靈界的仙姿飄飄,多了幾分剛剛從戰場上退下來的彪悍自信。他們伸過來的手掌乾燥又溫熱,口裡稱著兄弟。空濟握過這樣的手,融入這座城鎮之中,和那些魔修們一起在血脈賁張的戰鬥中獵殺過妖魔,一起在熱鬨的醫館中交流比對過彼此的煉丹術。
當年那位燭龍遍野的徐昆,是整個隊伍的核心,修為強大,為人熱情,富有著獨特的人格魅力,不論在哪裡都能輕易地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三百年的時光過去了,空濟甚至還能清晰地記得,那時在戰場之上,年少的自己從法器上掉下來,魔物口液四濺的腥臭大嘴已經撲到眼前,是一條灼眼的火龍出現,用那熊熊燃燒的烈焰一口吞噬了汙黑恐怖的妖魔。
徐昆懸立半空之中,俊朗的眉目映著橙紅的火光,笑著對他伸出手,“小濟彆怕,隻要我們師兄弟彼此信任,相互配合,沒有什麼魔物是拿不下的。”
那時候的徐昆像是一枚溫暖的太陽,是他心目中既崇拜且感激的對象。
空濟握緊了拳頭,臉上的皺紋現出深深的溝壑,幾百年了,他還是沒有想明白這樣耀眼奪目的男人,為什麼會自甘墮落墮落成了最卑劣的魔鬼。
當年自己身負重傷,動彈不得,是眼睜睜看著徐昆那個惡魔,把一個個師兄弟親手抱上了祭壇的。
“不要再想了。”掌門師兄的手在他的肩頭拍了拍,“這是他的過錯,不應成為你我的心魔。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不能從中掙脫出來嗎?”
素來強橫而暴躁的空濟,在年邁的師兄麵前低下了頭,看著手中命懸一線的魂燈,“那些孩子,那些孩子,能從他的手心裡逃出來嗎?”
在那片蒼白混沌的空間之內,穆雪盤膝而坐,心如平湖,豔冶嬌身,靡靡魔音,都如那飛鳥過境,掠過時在湖麵留下豔麗的倒影,飛過之後湖麵依舊澄清。心湖如鏡,包容著天地萬景,倒映著山巒日月,天地悠悠。
真正做到聲色過境,視而不入,聽而不留。行其庭,不見其人。
她圍繞周身的豔麗壁畫,漸漸化虛為實,欲海的浸泡在她身下,穆雪端坐海麵,隨波起伏,安然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