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是張家的那位女神仙,”那孩子的父母雙手合十,朝著流雲遠去的方向拜拜,“孩子,快拜拜,讓神仙保佑你。”
張家的院子如今是整個鎮子裡最氣派的一間住宅。自從十年前張家的一個女兒在正元節接了仙緣,被引入仙山。張家的日子便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幸得家裡的主人本性敦厚,不好過度張揚。這才刹住了那些無止境的宴請和饋贈。他們也不願搬去更為生活舒適的城鎮,隻還在故土中安家。
因為農戶出生,那本來十分雅致的大宅院,被養上了雞鴨,開墾的菜園。除了晚輩的孩子們被送入私塾讀書之外,一家人依舊和從前一般本本分分度日。
正從廚房出來的張家長媳,猛然看見一紅衣少女踩著雲落進院子裡,唬得把手中的碟子都灑了,“哎呀,我的娘呀。這……這是姑姑回家來了。”
圍著圍裙在院子中喂雞的張母聽見呼聲,把手裡的簸箕一丟,在圍裙上擦了擦手,奔將過來,一把就將穆雪摟進了懷中。
她的雙手因早年的操勞而粗糙,身材矮小乾瘦,滿麵皺紋。身上也沒有十分乾淨清香。但這個世界上大概隻有這個懷抱,會不論在什麼時候,都這樣不管不顧地衝上來抱住自己。會讓穆雪覺得這樣理所當然,心安理得。
如今的穆雪,心裡不再有幼年時期對這個世界的疏離感。
對她來說,這位對自己有著生養之恩,同自己血脈相連的凡人女子,已經是她真正意義上的母親。
她賦予了自己全新的生命,給了自己彌足珍貴的一段童年時光。
“母親。我回家來看看你們。”穆雪蹲下身,柔軟地任憑母親將自己摟在懷中。
張家做了神仙的閨女回家來探親的消息,迅速傳遍了十裡八鄉。一時間大門外擠滿了探頭探腦前來偷看的鄰居。甚至連附近的大樹上,都爬上了想要一窺神仙真容的皮孩子們。
可惜那位做了神仙的閨女喜靜不喜打擾,外人一律不見,隻關起門見見自家親眷。
在張宅大堂內,穆雪的兩位新嫂子和出嫁了的大姐張大丫,全都一身正裝,帶著點緊張和興奮,將各自的孩子引薦到穆雪身前。
孩子之中大的和穆雪當年離開家的年紀相近,小的還抱在手中呀呀學語。
穆雪在兩位嫂子和姐姐期待的目光中,依照傳說中的習俗,伸手在每個孩子頭頂摸了摸。
仙人撫我頂,結發授長生。
實際這不過是一種寄托著美好願望的風俗罷了,便是穆雪自己這些修行之人,尚且做不到長生久視,與太虛同歲,何況隻是被他們摸一摸頭頂的孩子呢。
看著這些孩子在院子中嬉鬨遊戲,眉眼間透著自己和兄姐們年幼時的模樣,穆雪似乎看見了自己童年被哥哥和姐姐們爭相抱著,在家裡的院子中奔跑的情形。
在這樣的時刻,她突然想起那位長居在虛空中的天魔。那人高高在上,蔑視著人間一切脆弱的生命。
但此刻看著眼前這些凡人的後代,穆雪突然心中有所領悟,身為人類雖然個體脆弱且壽命短暫,但整個種族的血脈卻有著一種強大的生命力在使之不斷延續。
而天魔那樣的強者,一旦毀滅,便是永遠在世間的消亡,若是從更高一些的角度看下來,誰更可悲也很難說。
穆雪來到自家的菜園子。
兄長張大柱正那裡忙著采摘架子上的幾條黃瓜。頂花帶刺的黃瓜現掐下來,和一些新摘的紅色番茄一起擺在竹籃子裡,放在井水中洗過,鮮嫩嫩地惹人喜愛。
“小雪怎麼到這裡來,仔細地裡的泥臟了你的裙子。”大柱看見了她,轉頭就笑了,“我很快就回去了。”
大柱如今娶了妻子生了娃娃,卻依稀還有當年少年時的模樣,笑起來的時候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我想著啊,你難得回來,彆的東西估計也不稀罕,倒是要讓你嘗一嘗自己家現摘的菜才是好的。”
穆雪就坐在田埂上,撿起一個洗好的番茄,放在口中咬了一大口,酸甜可口的果肉,覆蓋了她的舌尖。新鮮的紅色汁水,順著指縫流了下去。
“原來神仙姑姑也吃東西的。”
“原來姑姑和我們一樣,吃番茄也會弄臟手的。”
幾個偷偷跟來的孩子,躲在柵欄後麵嘀嘀咕咕。看見穆雪轉頭過來,飛快地互相拉扯著跑遠了。
是的呢,我和你們,本質上並沒有什麼不同。穆雪在心裡想。
張大柱提起裝滿蔬菜的竹筐,和穆雪一前一後往家裡走。
他走在田埂的邊緣,時不時回頭看身後已經被奉為仙人的妹妹一眼,總擔心妹妹像是從前一般,一不小心就在土路上摔個跟頭。
“明年正元節,城裡又會舉行三年一度的接仙緣大會,”張大柱轉頭問道,“咱家這幾個孩子,你都看過了,有沒有……和你像的娃娃?”
穆雪搖搖頭,家中的晚輩中,並沒有修行天賦突出的孩子。想來是接不到仙緣的。
張大柱長籲一口氣,拍拍胸口,“沒有倒也好。雖然阿雪你當了仙人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但你不知道,那一年我抱著你去城裡,回來手裡卻空落落的。心裡不知道有多難過。我在路上幾次差點犯傻,想轉回頭去,把你給帶回家。”
穆雪便笑了,好像六歲那年一樣,跟在兄長身後,慢慢踩在田埂上,向著家的方向走去。
歸源宗內,蕭長歌正在培植栩目蝶的花田內巡視花苗生長情況。
“今年栩目蝶養得好,翻過年去,正元節的金蝶問道,想必能為宗門招收不少優秀的新弟子。”蕭長歌這樣說道。
同行的師弟們恭維他:“再怎麼多的蝴蝶,隻怕也很難和師兄那一屆相提並論。一口氣出了師兄、小雪師姐、卓師兄這般驚才絕豔的人物。”
蕭長歌抬頭看向遼闊的天邊,想起在魔靈界途中所見所聞,搖頭笑道,
“你們沒出過山門,看到你師兄我們幾人就覺得厲害。實則外麵的世界臥虎藏龍,當真有無數驚才絕豔之人。我等這般實算不上什麼,該當全力以赴,更進一步才是。”
碧遊峰上丁蘭蘭和林尹和幾個師姐妹正擠在一處玩耍。
“以前,隻在我們自己山頭,總覺得自己也算是一個還不錯的人物了。”林尹說道,“到了魔靈界一看,真的比那些天天在刀口喋血的魔修差個太遠。”
丁蘭蘭正在擺弄著一個師妹從山下集市上買回來的傀儡,聽到林尹這樣說,連連點頭,“我連歡喜城都沒出,就差點死在了魔修手中。幸好碰到了岑大家,撈了我一把。才能全須全尾地回來見到你們。”
“岑大家,就是那位多情山嗎?你們真的遇到他了?他怎麼樣?和海蜃台中的樣子一模一樣嗎?”
“不止呢,比海蜃台裡的看起來還英俊一些,而且溫柔又守禮,心懷仁義,和傳說中的一點都不像。”丁蘭蘭說著話的時候,突然皺起了眉頭,“這個傀儡哪來的?”
她的手中是一個普通生鐵製造的鐵皮人,僵硬的四肢,粗糙的加工,卻和普通傀儡的死板呆滯不同,有著十分靈活的神態和舉止。對它們做任何舉動,都會迅速有著相應的反應。
更是在丁蘭蘭想要抓住它拆開胸腔的時候,那個笨拙的小傀儡發出了尖銳的呼叫聲,咬了她一口,從她手中逃跑了。
丁蘭蘭愣了愣,心中一跳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這個啊?也不知道是誰搗鼓出來的,比普通傀儡聰明好用很多。”那位擁有傀儡的師妹不以為意地說道,“奇怪的是這樣複雜高端的工藝,價格還不貴,十分親民。最近凡間很流行,許多人都買了一個。”
浮罔城中所見的詭異黑門和那些獻祭天魔的祭壇,一起在丁蘭蘭和林尹腦海中浮現。兩人相互看了一眼,突然齊齊出手擒住那隻傀儡,打開它的胸腔,正好看見布在心臟附近那道熟悉而詭異的法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