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航舟麵色鐵青, 身上帶著濃鬱的血腥氣和魔物的屍臭味。
此刻風塵仆仆的他已經不再是逍遙峰上坐著一片樹葉四處招搖的少年郎。
以師兄那樣溫柔的性格,驟然遇到這樣無端的血腥殺戮,想必比自己更為憤慨難過。
穆雪不由想起十年前, 在這道城牆下第一次見到葉師兄時的情形。
那時候師兄蹲在自己麵前, 笑吟吟地摸自己的腦袋。
“小孩,你怎麼不哭?”
“沒事, 考試不難的, 師兄悄悄告訴你一點。”
師門中求藝的十年歲月,冬日暖陽, 夏日雨澤,驅散了穆雪一身的寒氣,把她那顆被堅冰封閉了的心生生給化開了。
“師兄不必過於焦慮,”穆雪看著一身疲憊的師兄, 開口安慰, “師尊常對我們說, 漫漫大道之中避無可避。身為修行之人, 不回避,不畏懼,無需多慮,直麵便是。”
葉航舟一路廝殺, 既傷且疲。無窮無儘的魔物, 怎麼救都救不過來的百姓, 使得他心中似爐火焚燒,焦苦難言。
本來在他想象中,碧雲城會是混亂一片的修羅場。想不到來到碧雲城, 這個人口眾多的城鎮,反而使他壓抑焦慮地心得以鬆一口氣。
相比其它城鎮, 此地顯得井然有序,就連天空中的魔物也都十分稀少。而這一切竟然都是自己那年幼的小師妹所為。
仿佛才是不久之前,自己站在這道城牆下,將包子一樣白白嫩嫩的小女孩牽進師門。
怎麼轉眼之間,她就拔高了身形,亭亭玉立地站在自己的麵前,成為一位穩重而可靠的夥伴。
甚至還反過來安慰自己。
“你說得對,是師兄我沉不住氣。有師尊和眾多師長在,還有我們這麼多師兄弟齊心協力。妖魔再可怕又能怎麼樣?總有能夠驅逐的一天。”
葉航舟伸出手,想像從前那樣摸一摸穆雪的腦袋,才發現如今這個動作已經不適合做了,舉在空中的手,半道上拐了個彎,在穆雪的肩頭拍了拍。
“這樣,不如由師兄坐鎮碧雲城,順便調息修整一下。我回師門看看情況。”穆雪提出了她的建議。
因為時間緊張,她隻簡單給葉航舟和岑千山介紹了一下彼此。
葉航舟眼見著從小雪身後走上來一位陌生的修士,那男子眉目彎彎,熱情地向他伸出手來,用力同他雙手交握,
“我聽小雪提過,葉師兄從小就很照顧她。”
這種家屬一樣的口氣,和奇怪的禮節是怎麼回事?
葉航舟還沒反應過來,那位氣場強大的男子已經隨著穆雪踏入傳送的拱門,消失在階梯上。
這種家屬一樣的口氣,和奇怪的禮節是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那位道友是什麼人?”葉航舟甩著被莫名握疼了的手,問身邊的張大柱。
“小雪說,那是她的雙修道侶。”張大柱喜氣洋洋地回答。
“什……什麼?”葉航舟睜大了眼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再說一遍?”
穆雪的雙腳踩在了上山的石階上,沿著石階往上走,就是歸源宗真正的山門所在。
此時此刻,九座龐大的山峰化出片片青影,層層疊嶂,如一朵青蓮將放未放,孑立於蒼茫大地之上。
繞山而行的那道大江,化為一條銀龍,龍吟悠遠,環山遊蕩,將那些企圖靠近山巒的妖魔,一口一個,吞下腹去。
這便是歸源宗傳宗千年,由初代祖師設立,後經由代代加持的蓮花護山大陣。
“沒有歸源宗弟子的符玉,進不了護山大陣。”穆雪回頭對岑千山說,“你能不能在山腳下找個地方等我,我先回去看一看情況,和師長們說一聲。”
岑千山卻伸手拉住了她,說了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那位葉航舟,就是你說你最喜歡的師兄?”
穆雪完全想不起來,自己什麼時候說過這樣的話?
但她卻突然有些明白了,岑千山說過的那句以你一人入道的意思。即便是在這樣緊張地時刻,他心裡也隻裝著自己一個人,甚至不肯放棄吃醋的機會。真是讓人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我的師門中確實有很多姿容俊美,天賦不凡的師兄們……”穆雪歎了一口氣,攤開雙手,“無奈我打小心裡就裝了一個人,金蝶問道時見到他,白虎照水化成他,修行的時候是他,做夢的時候也是他。根本就再也看不見其他人的好。”
岑千山一下就被哄好了,鬆開了拉住穆雪的手。
“很多人給我送過桃花,我一支都沒有帶回去。倒是收藏了許多某人喜歡看的話本。”穆雪卻不肯輕易放過,湊在岑千山耳邊輕輕說,
“等我回稟了師尊,和你過了明路。我得把那些話本上的事全都做一遍,也不枉這麼多年來白擔了虛名。”
鬆開因幾句情話就紅了麵孔的心上人,穆雪持著符玉,獨自回到山門。
往日裡仙音繚繞,瑞獸穿梭的歸源宗陡然變得寂靜而蕭瑟了起來。
那些在青山間成群結隊飛行的弟子不見了。書閣武場間,朗朗讀書,呼喝鬥法的聲音也不見了。
群山之中,白霧彌漫,寂靜到令人心驚。偶有一兩位飛天而過的師兄師姐,也是行色匆匆,踩著飛器至天空一掠而過。
穆雪在逍遙峰降下映天雲,師尊的庭院內冷清清的,師兄師姐們也不知道哪去了。
院落內傳來了腳步聲,掌門丹陽子正邁步從屋內出來,抬頭恰好看見了待在院子中的穆雪。
穆雪的師尊蘇行庭從屋內追出來,一臉憤怒,口中說道,“不可能,我絕不能同意!”
二人注意到待在庭院中的穆雪,蘇行庭當即愣了愣,“小雪,你結丹了?”
丹陽子撚著胡須連連點頭,眼角笑出了皺紋,“好,好孩子,竟然自己在外麵就結丹了,真是一點都不用你師尊操心。”
他轉身對蘇行庭意味深長地道:“師弟,你看一看,這些孩子都這樣的可愛又優秀,有他們將門派的血脈傳承下去,我們還有什麼可顧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