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 97 章(2 / 2)

送君入羅帷 龔心文 16802 字 8個月前

“有岑大家進去總歸是能稍微放心一點,隻是他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仙靈界?”

花苞狀的結界微微振動,一道五彩的裂縫瞬間閃現,混身是傷的掌門被從中推了出來。他踉蹌了數步,飛快轉身撲了回去,似乎想要掰開那道縫隙拉回什麼人。

但那道勉強撐開的細窄門縫已被打斷,迅速地在所有人的眼前徹底閉合了。

衝到門邊的穆雪來不及進去,含恨一拳打在那巨大的蓮花花瓣上。

“掌門,千山呢?那個魔修呢?”穆雪問道。

丹陽子彎著腰,扶著趕上來攙扶他的卓玉,吹著胡須喘氣,許久也沒有看穆雪的眼睛。

他隻是深深皺著眉頭,盯著眼前的蓮花法陣,似乎期待著它再一次裂開哪怕小小的一道縫隙來。可是等了許久,那朵巨大的青蓮,依舊緊緊閉合,銀光閃閃,一動不動,靜寂無聲。

隨著時間的流逝,穆雪的一顆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不明情況的同門師兄弟們站在一片廢墟之上,議論紛紛。

“怎麼辦啊,山門全毀了,還犧牲了這樣多的前輩。我這心裡真是太難受了,嗚嗚嗚。”

“沒事沒事,山門毀了還有重建的一日。隻要掌門無礙我們就放心了。”

“是啊,剛剛可把我嚇得半死,掌門您怎麼能和其它門派的幾位前輩一起瞞著大家,悄悄乾這樣危險的事呢。”

“幸好現在被關在裡麵隻是一個不相乾的魔修。”

“可是那位魔修為什麼要這樣幫我們?你們說那是誰?岑千山?”

“小雪。我本來想讓他先走的。可是那孩子竟然在最後關頭,將我先推了出來。”丹陽子轉過頭看著穆雪,慢慢地說,“我被推出來的那一瞬間,回頭看去,他的腿正好被那黑色的液體纏住,被那天魔拉了回去。”

他輕輕伸手,摸了摸穆雪的頭頂,“小雪,那孩子,說他是你的雙修道侶。”

穆雪的眼眶在那一瞬間紅了。淚水不知道在什麼時候,順著臉頰,滴落到了腳邊的瓦礫上。

在那一刻,她的腦海中響起了年幼時母親對她說的話。

“此秘法可護你輪回轉世,元神清明,百世無憂。唯有一點,萬萬不能告知他人。若被他人得知,便是以言靈破法。這個法決就相當於傳授給了你第一個告知的那個人。你自己也就永遠用不上了。”

當年的穆雪完全不能理解母親所說的話。

這樣事關修真大道,性命攸關之事,怎麼會有那麼傻的人,願意透露給他人知曉呢。

那時候,她還不解地問母親:“既然如此,為什麼母親會將此法決傳授給我呢?”

母親卻看著她隻是笑:“如果有一日,小雪你也遇到了想要把這個秘密說出去的人,你自然就會明白是為什麼了。”

穆雪祭出映天雲,飛到那縮小至房屋大小蓮花法陣的頂部,雲層漫起,遮蔽了她的身形隔絕了所有人的神識。

端坐雲間的穆雪取出了臨走之前交給岑千山的那枚傳音符,引火焚符。

符文上亮起了相互勾連的光芒。

“小山,你怎麼樣?”穆雪小聲問道。

符文靜寂無聲,過了片刻,才傳來岑千山熟悉的聲音,

“嗯,我沒事。你等我出來。”

那聲音溫和而簡潔,雲淡風輕,聽不出任何波瀾。就像是他平日裡坐在工作台前,隨口回答的一句話。

穆雪的心尖卻像被掐了一下,瞬間就酸了。

她太了解岑千山了,從小時候開始,這個男人傷得越重,就越會在自己麵前刻意表現得平靜。

穆雪吸了吸鼻子,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也顯得不那麼激動,“小山,有一件事,我一直沒有告訴你,現在你集中精神,認真地聽我說。”

讓穆雪意向不到的是,燃燒著的符籙裡卻迅速地傳出聲音打斷了她的話。

“我不要聽。”那個聲音因為說得急促,沒有控製好,泄露了一絲痛苦的喉音,“我知道你一旦說出來,就會發生什麼不好事。我不想知道,更不想在這個時候知道。”

“千山……”

“你知不知道,為什麼我從來不問?”那聲音壓抑著微微咳嗽了聲,“我早早反複查過。但有輪回轉生之術,皆是竊天道之機,違命數之道,不能輕言破。”

他不再說話,任性地就這樣切斷了符文之間的聯係。

熄滅了火焰的符文中,隻傳來岑千山最後一句輕輕的話音,

“等著我,我不會讓你等得很久……”

穆雪盤膝坐在雲端,雙手結印,默默等待。

她表麵平靜,一顆心像卻像是被放在火焰上,煎來烤去,反複灼燒。比起這樣的煎熬,她甚至更甘願忍受九天神雷灼身之痛。

不過隻等了這半日時光,自己已經幾乎忍耐不住了。

穆雪看著腳下那寂靜無聲,一動不動的法陣,千山他從前,到底是怎樣熬過這一百多年的日日夜夜。

穆雪的元神坐在黃庭之中,伸出的手撫摸匍匐在自己腳邊的水虎。

不知為什麼,在這樣焦慮的時刻,似乎連自己黃庭中的水虎都失去往日的活力。它隻以白虎的模樣奄奄趴在自己的腿邊,一動也不動。

她心煩意亂,手掌下意識地摸過白虎的脊背,在那一刻,突然從手心傳來一道不屬於自己的痛苦情緒。

穆雪的心在瞬間抽緊了,這種感覺她十分熟悉。

每一次和千山一起修行歡喜**,龍虎相交,陰陽圓融到了極玄妙之時,二人便仿佛合而為一,能喜他之喜,痛他之痛。甚至連彼此的黃庭內府都能相互敞開,輕易進出。

這種妙法初時尚不明顯,直到穆雪結嬰之後,兩人久彆重逢,胡亂折騰的一夜。

那一次,穆雪意外的發現自己的黃庭竟意外地能同岑千山的黃庭相連。她甚至在那時候饒有興致地欣賞了岑千山的元嬰。

穆雪冷靜下來,沉默地看著黃庭之中那隻奄奄不振的水虎,小心翼翼思索了一遍這個想法的可行性。

剛剛,儘管隻有短短一瞬之間,她透過水虎感覺到岑千山處於一個漆黑壓抑的環境,正承受著巨大的痛苦。不論是否可行,自己都應該試一試。

穆雪調整呼吸,端坐在心湖畔那層層飛舞的羅帷之內,調心入靜,運轉大歡喜雙修口訣。

慢慢的,她的黃庭內多出了一株桃花樹,花瓣如雨,落在她的發鬢肩頭。

穆雪睜開雙目,發現自己的黃庭和岑千山重疊到了一處。

飄落花瓣的庭院中,是那間岑千山黃庭內熟悉的大屋。穆雪走進屋中,看見其中懸空蜷縮著一個小小嬰兒,那嬰兒的眉眼模樣都和岑千山十分相似,正是他新近凝結的元嬰。

此刻那小小的嬰兒正緊閉著雙目,露出一臉痛苦的神色,飄浮在空中。

“千山。”穆雪輕輕喚他。

岑千山的元嬰隻是攥著小小的拳頭,緊皺雙眉,甚至已經不能對穆雪的呼喚做出任何回應。

屋子裡的空氣漸漸變得寒冷,庭院裡白霜漸起,覆蓋了磚瓦地麵。整個庭院中,唯一在寒冬中堅強不屈的隻有那株盛開的桃花樹。即便寒冷如斯,他依舊妁妁其華,熱烈如火,依舊不屈不撓地在寒風中怒放。

穆雪坐在桃花樹下,在岑千山的黃庭之中,睜開了自己的元神之眼。

她的目光透過黃庭,透過冥冥淼淼的玄妙虛空,看見了岑千山所在的世界。

在那裡,山巒倒置,大地崩裂,空中飄浮著無數詭異的幻象,而岑千山此刻,正坐在一片漆黑如墨的汙水中,緊緊閉著雙目,一滴滴冷汗順著他的臉頰流下,彙聚在下巴上,滴落進水中。

那些漆黑的液|體貼著他的肌膚,順著身軀慢慢向上攀爬,似乎帶給他了巨大的痛苦,讓他按捺不住發出一點低沉的喉音。

爬行向上的黑水,好幾次就要成功鑽入他的口鼻,將他整個人徹底覆蓋。卻不知為什麼,又在最後關頭被逼退了回去。

在他麵前,徐昆浮坐在半空,手掌支著下顎看著岑千山,液體凝聚的身軀滴滴答答向下滴著黑水。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你這樣矛盾的人類呢。你明明是一個執念深重的人,卻能這樣久的守住本心不失。要知道便是那些清心寡欲多年的老和尚,都未必能在我的麵前守住這麼久。”徐昆帶著一點好奇,繞著岑千山轉了半圈,把慘白的麵孔湊到他的跟前,一拍手到,

“我知道了!是因為你的‘欲’隻有一個,心無旁騖,所以反而容易守住?”

“但也不過是徒勞而已。”徐昆攤了攤雙手,“我們天魔因人欲而生,隻要人間尚有邪欲,我便永世不滅。而你,失去了靈力的補充,又能在這樣封閉的空間內堅持多久呢?”

“放棄掙紮吧,做我的附庸。你喜歡那個女子,我可賜予你千百個活生生的她,予取予求,任你歡愉,入人間極樂。豈不勝過你在這樣的泥潭中苦苦堅持?”

滿臉虛汗的岑千山突然睜開了雙眼。雙目清明,直直盯著徐昆。

“他永遠不會放棄。”那‘岑千山’開口說道,“他永遠不會像你一樣,在欲|望麵前屈服。他永遠不會像你那樣,慘敗在欲|望的腳下,最終隻能卑微地獻上自己身而為人的資格。”

徐昆在那一瞬間遠遠退開,“你是誰?你不是岑千山,你是什麼人?”

“我是什麼人?”‘岑千山’慢慢說道,“我是一個見過你那副卑微可恥模樣的人。你瑟瑟發抖地蜷縮在那間神殿內,喪家之犬一般繳械投降,最終剖出了自己的良心,獻祭了對你信賴有加的夥伴。不過換取了這樣永生永世生活在臭水溝中的權利。”

聽了這樣的話,徐昆那完美無瑕的麵容開始變得扭曲,憤怒到了極致之後,又突然平複。

他盯著‘岑千山’看了許久,說道,“我知道了,你不是岑千山,你是那個人,那個彩門的繼承者,張小雪。”

他仿佛突然釋然了,輕輕歎了口氣,“人類的生死悲歡,在神靈和天魔的眼中,毫無意義。你不過是一名金丹修士,以螻蟻之目,安能窺太虛之全貌。”

在下一刻,徐昆重新逼近,反而對穆雪報以嘲笑,“像你這樣的凡俗之人,不會理解神靈眼中的世界,我和你解釋這些又有什麼意義呢。”

“你不是神靈,也稱不上天魔,你不過是一個欺世盜名的偽神而已。”穆雪直視著徐昆,“我曾去過真正的神殿。神靈之手,能化腐朽為神奇,賦死物以生機,令人心向往之。而你,不過會用卑劣的手段竊取生魂,誘人墮落,誆騙那些無知之人成為你的信徒罷了。”

“虛偽肮臟,無恥無能!這樣的東西,也敢妄稱天魔,令眾生朝拜?簡直可笑至極。像你這樣不堪入目的靈魂,注定被封印在此,永無出頭之日。”

眼前的‘岑千山’雙目清澈而明晰,仿佛有另外一個人,透過這雙眼眸,看儘了他廢水之下的白骨累累。

徐昆麵具一般的臉孔裂開了數道縫隙,流出油脂一般的黑色液體,地麵上的黑色的水潭也隨之翻滾起泡,旋轉波動了起來。

因為這樣被穆雪說中心事分了心神,那些緊緊貼住岑千山肌膚的黑水便在不知不覺中緩緩變得鬆懈了。

加油啊,千山。穆雪在心中默默鼓勵著。

岑千山的眼前,淅淅瀝瀝不成人形的黑團在半空中扭曲著,說話的聲音充滿怒意,含混不清,逐漸不再像是人類的腔調,

“你竟敢這樣說我,無知的螻蟻。”

“彆以為你成功走出了那間神殿,拿到彩門,就勝過了我。我會讓你得到報應!”

“對了!我要把你的道侶留在這裡,永遠地折磨他,讓他痛苦得生不如死。看你難不難受?”

“你做不到了。”盤坐在地麵的岑千山不知道什麼時候站了起來,“我已經說過,他(我)絕不會輸給你這樣的人。”

他張開手心,空中便現出一道爍爍生輝的彩玉門樓,耀眼奪目的五彩光芒逼退濃黑,他舉步跨入彩門之中。

漫天的黑水瘋狂向著那門湧去,卻被轟然閉合的門扇關閉在了徹底封閉的狹小空間之內。

坐在雲端的穆雪睜開雙目,探頭向下看去。

地麵之上,那青蓮法陣已經徹底收縮,封印了天魔,成為一個和普通青蓮一般大小的青色花苞。

一人長身玉立,手托青蓮,抬頭凝望著自己。

**退散,天霏重開,橫在人世間的**之門正在無聲無息地碎裂崩塌。

金烏的光澤從雲間散下,仿佛金絲織就的閃閃帳幔披灑人間。

龍虎交融,飛花入戶,自此之後,羅帷繡被臥春風,歡喜雙修無限。

(2020年,10月21,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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