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漠看著斯然一片蕩漾的內心, 難得的錯愕了兩秒鐘,有些啞然地搖了搖頭。
果然是斯然的性格。
看現在這種情況,肯定又是沒控製住, 直接將心裡話給寫在封麵上了。
斯然之前人形的時候, 雲漠就隱約察覺他的內心活動恐怕並不簡單, 這段時間以書的形態相處了一陣,才發覺原來當真是如此豐富多彩, 真的是……太可愛了。
雲漠的手掌貼著一直都有些溫熱的封麵,他輕輕摩挲了一下, 一隻手挪到後麵托著整本書, 伸出另一隻手的指尖, 用略帶冰涼指腹在封麵上輕輕點了一下。
這下把斯然從滿腦子美滋滋的幻想中給拉了回來, 他還不知道封麵已經將自己完全暴露了出來,以為隻是稍微沉思了一會。
隻是沉思過程中時間過得格外快, 這才一晃神的功夫, 周圍的場景就變了個樣,看這極為粗獷的建築物風格,估計還在妖域內。
斯然問道:“這是哪兒?”
“城門關了, 明早才會開, 我找了個地方暫時歇一晚上。”雲漠解釋道, 這個臨時的住處是個兩三間小屋組成的院落,每間屋子都不大, 裡麵的設施還算齊全, 隻是家具什麼都樸實得很,像是徒手削木板弄出來的。
雲漠說完這句話後, 便緩步在屋內走了一圈, 檢查了一下基本安全, 妖族不習慣下禁製,他也不好做出些太異常的事情,便又繞回門前,將這扇非常古樸的門鎖給扣嚴實了。
看著雲漠行走時微微顫動的狐耳和大尾巴,以及在某幾個特殊角度時,從眼角妖紋處偶然窺見的那一絲美色,斯然又有幾分向煎雞蛋溫度發展的趨勢。
這是真的奇怪,他想。
明明之前也對了雲漠這張臉那麼久,怎麼最近一段時間,總是有點定力不夠的感覺。
罪過呀罪過,又不是春天,怎麼能天天胡亂想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斯然靜靜地飄在雲漠身旁,在心裡頭恭恭敬敬地念了幾個數學公式,好不容易才讓自己冷靜了起來。
結果雲漠卻突然轉身,他一個刹車不及,差一點就貼臉撞上,連忙往後飄了小半米。
斯然正安撫自己的小心臟呢,就聽到雲漠低聲道:“要不要試試?”
啊?
什、什麼試試?
斯然差點又陷入了自己的頭腦風暴裡麵,還好雲漠及時道:“試一下連竹所言的化形方法……或者等離開妖域再說?你化形後的氣息,不知是否會被妖族察覺到——”
“試!”
斯然封麵上瞬間蹦出一個大字,又覺得自己態度過於興奮,那個感歎號被他磨磨蹭蹭地縮矮了點,“試。”
然後下麵又標了行字:“我可以在妖域化形,畢竟不算人類,妖族也隻是對人類氣息比較敏感而已。”
雲漠點了點頭:“行,那就現在?”
斯然矜持道:“可以。”
兩個字和一個標點符號看上去都十分的冷靜,卻掩飾不住他渾身越來越高的溫度。
因此,當雲漠的嘴唇輕輕貼上封麵之時,感受到的就是近乎有些灼熱的溫度,這種溫暖的、比人類體溫還要高上不少的感覺,讓他有了一種在親吻斯然人類形態的錯覺——
或許不是錯覺。
在這個帶了幾分小心翼翼的輕吻落下之後,斯然隻覺得身體的每一處都竄起了微小的電流,封麵的溫度在急速上升後又飛快穩定在了一個煎雞蛋的水平,而內裡的每一張金色書頁都在微微顫抖,散發著近乎破碎的金光。
很快,這細微的顫抖和亂竄的戰栗感就猛然間凝集爆發了出來,所有的感知在一瞬間消失,隨即耳邊傳來了急促的呼吸聲,肌膚上感受到了布料細微的摩擦感,瞪大了的雙眼看到了雲漠半合上的雙眸,以及微彎的睫毛。
請教他人還是有效果的,這不就變成人了嗎?
斯然腦海中這個念頭才剛剛升起,還沒來得及去慶祝自己成功脫離書身,就被近在咫尺的溫熱呼吸,和唇上傳來的另一人的柔軟感覺給震在了原地。
這是……這就是兩個人嘴唇相碰……
他……和雲漠——
斯然短促地吸了口氣,保持著這樣一個微微仰起頭,雙目滴溜溜瞪大的姿勢。
他渾身僵硬得厲害,幾乎完全不敢動,腦海中無數小精靈捧著煙花砰砰砰地放著,就差沒把自己也給點著了。
這親的也太準了,從落在封麵,到他從書變作人,這之間他幾乎沒有調整過動作,就這樣格外精準地將斯然保存了二十多年的初吻給交代了出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或許隻有短短的幾個呼吸,近在咫尺的雲漠眼睫一顫,緩緩地抬起了眼睛,純黑的眼眸與斯然對上了。
這一瞬間,耳邊所有的聲音都飛速遠去,眼前那雙熟悉的雙眸漸漸被大片大片霧氣所籠罩。
斯然隻覺得自己某一刻仿佛漂浮在半空之中,翻騰著迷霧的記憶深處被風吹散了一個小角,這個細微的地方將他拉扯而入,大片瑰麗奇幻的景色朦朦朧朧地在眼前展開,又是那片豔麗的鮮花叢中——
“有時候,我感覺很奇怪,”少年的長發被風吹起,黑色的書飄在他臉側,偶爾湊上來輕蹭一下,“我聽到那些人……很多古仙都這樣說的。”
坐在他身旁的男人問道:“說了什麼?”
“他們都說,我這樣持續不了多久,很快就會恢複原來的樣子,”少年看上去十分平靜,“天道不允許我誕生出自我意識,因為無論是這個世界,抑或是其他萬千世界,都認為有一些存在應該是永遠公正無情的……比如說知識。”
“他們覺得知識不應該有自我的傾向,不應該表達出自我的意誌,應該永遠保持著中立,因為隻要有意識的存在,就代表會有偏駁……人嘛,都是會偏心的。”
男人又問道:“你覺得哪裡奇怪?”
少年轉過頭,金色的眼眸非常漂亮:“因為你又說,你說我缺了一部分感情,如果我缺了感情,那不就意味著……我可以是公正無情的嗎?”
男人伸出大手,輕輕拍了下少年蓬鬆的發頂,緩慢道:“意識和感情,本不是一種存在,你現在雖然擁有者完整的意識,但在某些方麵,還是缺了最關鍵的一竅。”
少年對這個回答並不滿意:“哪一竅?”
男人笑了笑:“以後你會知道的。”
白色的迷霧再一次在眼前卷起,無數景色飛速略過,仿佛在這一瞬間跨越了時空的間隔,斯然仿佛跌入迷霧中撲扇著翅膀的小蝴蝶,不知道多久,才飛出了這塊區域,見到了下一個清晰的場景——
這是一處充斥著空間亂流的場所,天空與地麵融為了一體,巨大的黑色裂隙無處不在,其中最大的一個,像是一個深淵一樣,無時無刻不輻射著詭異而幽深的黑色霧氣。
然而,這個地方卻有人,有很多人。
許多人義無反顧地躍入這個巨大的深淵之中,也有許多人高高在上地漂浮著,目光中充斥著冰冷與輕蔑。
“這或許是唯一的辦法了,”少年蹲在巨大的深淵旁,探頭看著地下深不見底的黑色,眸中看不出任何的恐懼,“你也要來嗎?你可以留下來的,他們都說,他們已經找到辦法了。”
“那些,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男人搖了搖頭,“這一切自從最初就已經無法逆轉,要麼接受,然後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散,要麼試著能否在修真界……搏一線生機。”
少年輕輕點了點頭:“也是,在我的知識中,這件事一直都隻有一條路。”
他頓了頓,又像是在加深記憶一樣,念叨著:“鑽天道的空子,投身於其他小世界後補全缺少的感情,獲得被世界承認的意識——是這樣沒錯吧?不對,不叫鑽空子,應該叫合理利用規則。”
男人輕輕按上少年的肩膀:“你害怕嗎?”
“沒太多感覺,可能真的是缺了什麼,就是有一點擔心,”少年實話實說,“在我的記載中,任何試圖用這種方法補全感情的,都會經曆一段苦難,據說這是激發情緒最好的方式,那——”
少年抿了抿嘴:“那我要是回不來了,怎麼辦?”
“大黑在修真界等著你,它會固定你部分的魂魄,指引你的歸來。”男人認真地安撫著少年,“如果你撐不下去,或者因為其他的原因,迷失了歸來的方向——”
男人俯下身,將少年整個擁入懷中,在額上落下了一個輕吻:“無論發生了什麼,沒事的,我都會帶你回來的。”
這樣一個輕吻,仿佛跨越了時空的間隔,與斯然在現代時那個將他從絕望悲痛的泥沼中拉出來的朦朧夢境重合了起來。
他猛然間回過神來,周圍的場景在一瞬間散去,重重的迷霧再一次湧了上來,將他推擠出那些悠久的記憶之外,耳邊重新響起了呼吸聲,他抓著雲漠的衣襟,指腹帶著微微的摩擦感。
斯然不知何時已經將整個頭埋在了雲漠的胸膛處,他仰起頭,再一次對上雲漠的雙眼,觸及那雙眼眸中和自己同樣的震驚與懷念,即將脫口而出的話語被硬生生截住了。
雲漠也想起來了。
而曾經,自己經曆的那個朦朧卻帶來無窮力量的夢境,正是雲漠履行了他的承諾,無論發生了什麼,都會帶他回來。
無需多說,此時一個眼神,他們就都已經明白。
這一刻,內心隱藏醞釀許久的歡喜和微微的澀意劇烈湧上了心頭,心跳在一時間變得格外清晰,耳尖幾乎都要發燙。
斯然攥住雲漠衣服的手指捏緊又鬆開,最後無意識地用指尖扣著衣服上的花紋。
雲漠也並不平靜,剛剛那個陰差陽錯下宛如蜻蜓點水般的碰觸簡直就像是落在了草堆上的火星,瞬間燃起了熊熊烈火,喉嚨帶著難耐的乾澀。
偏偏這個時候,斯然還微微點起了腳,眼眸中帶著羞澀和期待:“要、要不要再親一個?”
腦海中轟的一下就炸開了,雲漠按住斯然的肩膀,眸中似乎燒出了火來,他當即就準備俯身而下,卻突然被一震雄赳赳氣昂昂的“哐哐哐”給硬生生地打斷了。
樸素的木門被人在外麵催魂似的砸響,期間夾雜著有些耳熟的“開門!”“給老娘開門!”的尖叫,在發覺沒有第一時間得到回應後,這砸門聲更加肆無忌憚了起來,甚至還砸出了鏗鏘的節奏。
幾乎是箭在弦上的二人均是一僵,斯然率先從滿腦子混沌的狀態中回過神來,連退三步,意識到自己□□後,又小聲驚叫道:“我……我我我衣服衣服!”
雲漠深深地、緩緩地吸了一口氣,幾乎將近些年來沉心練劍的涵養都交代在了今天。
他從儲物袋中拿出斯然之前變書時落下的、已經被淨塵術來來回回清理了三四遍的衣服塞了過去,轉身走到門邊。
這木門的質量也是好,被這樣粗暴地砸了一通,還能堅強地擋在屋前。
雲漠目光緩緩冷了下來,這時斯然終於手忙腳亂地套上了衣服,又把自己的儲物袋們給掛好,跑到了門前,想了想,又往旁邊挪了一步,把自己給縮在了雲漠的身後。
門一開,映入眼簾的便是怒火幾乎要點著頭上羽毛的黎九,她身後還帶了十來個羽毛灰黑的壯漢,一副上門找茬的模樣。
“好啊,可算讓我找到你了!”黎九雙目圓瞪,明顯是被氣得不輕,“你這也太過分了吧!不成就不成,你你你——你居然還把我扔在那種地方!?要不是客棧老板的妖犬路過那塊,你打算讓我躺多久?啊!?”
這女妖怎麼這麼早就醒了?
斯然從寶書那裡要來之前迷暈黎九的藥粉仔細看了看,恍然大悟喃喃道:“那客棧老板的妖犬是不是滌清犬?據說這種妖犬的尿液有解毒的效果,怪不得,我就說那地方如此偏僻,狗狗怎麼會路過,敢情是過去解決生理問題——”
他發的聲音雖小,但在場所有人還是聽得一清二楚,黎九整張臉迅速由白變紅又變綠,惱羞成怒厲聲道:“誰!?誰在那裡!出來!”
斯然估摸了一下黎九和她後邊幾個人得戰鬥力水平,發現加一塊也打不過雲漠,就走了出來。
黎九見到了個人影,當即破口大罵:“好啊!居然還有同夥!要不是你們,我至於落到這種地步嗎!?你——”
她張了張嘴,目光在觸及斯然的那一刻,幾乎沒辦法挪開,聲音也小了下去:“你……”
黎九用力眨了下眼睛,輕咳了兩聲,甚至還理了理羽毛,笑容甜美道:“你長得真好看……你叫什麼呀?”
斯然:“……”
雲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