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粉的唇,此時泛著病態的白,惹人心疼。
謝擎湊上去,在兩片粉瓣上親了親,本以為會被沈書白嘲諷兩句,卻發現他毫無反應,隻是呆呆地看著天花板。
謝擎不知道他是不在乎,還是觸覺退化,無論是哪一種原因,都足夠叫他痛苦。
沈眠忽然道:“謝擎,你為什麼要把我帶回來?”
謝擎嗓音喑啞,卻十分堅定地道:“因為,我愛你。”
病床上的男人微微眯起桃花眼,燈光下,他眼角下方的淡緋淚痣越發惹眼,即便到了這個時候,他還是如此明豔動人,美到極致。
“我不信。”沈眠輕聲說道。
謝擎知道他不信,否則在海城的那個雨夜,他看到自己,不會下意識問出那句:“你為什麼會來。”
謝擎捉住他瑩白的細腕,置於唇邊親了親,問:“為什麼不信?”
沈眠道:“我把全部的愛都給你的時候,你那樣嫌惡,嫌惡到,甚至要躲到國外去。我知道,你可能是正常的取向,不是這個圈子的人,所以我也從沒有逼迫過你,我隻是小心翼翼地隱藏心意,默默地喜歡你,幫助你,我想親自用自己的才華成就你,隻是這樣,也讓你無法忍受嗎?我是什麼可怕的病菌,你要這麼退避三舍?”
他說得雲淡風輕,謝擎卻如同被淩遲一般,字字句句如刀劍刺入骨血。
“不是。”謝擎蒼白地辯駁,“我隻是不想受你的恩惠,我沒辦法回應你的感情。”
沈眠微微頷首,自顧呢喃:“合該如此。”
謝擎道:“可現在不同了,我對你心動了,不,不僅僅是心動,阿白,我愛你。”
沈眠道:“謝擎,你該知道我的,我的驕傲,我的自尊,不容許彆人踐踏,你曾經那樣羞辱我,現在跟我說愛,我除了覺得可笑,也隻剩下可憐了。”
這個“可憐”,自然是可憐他喜歡上一個活不了幾天的人。
謝擎攥緊拳頭,低聲道:“我知道,可我還是要說,我怕你聽不到我的聲音,我怕我抱你,吻你,你都感覺不到。我不奢求你的回應,我知道我沒這個資格,我隻是不能不說……”
見沈眠闔上眼眸,不再同自己說話,謝擎眼底微微發澀,他喃喃說道:“我曾和你說過童年的創傷,那時你問我,我母親為什要那麼做,我現在告訴你原因。”
“在我母親嫁給父親之前,曾經有一個相愛的戀人,迫於權勢,或是得了巨大的利益,那個男人最終背棄了她,她被迫嫁給我父親。她對那個男人很失望,對我父親則很憤怒,所以她要報複。她隱忍了很久,直到生下我,最後還是敵不過自己的心魔,她跟彆的男人做.愛,做出那些瘋事,是她對我父親的反抗,也是對曾經的戀人,對所謂愛情的嘲諷。”
“而我父親,他總說很愛我母親,所以不能放她走。他把她關在精神病院,其實那是一間封閉的療養院,他時常去看她,侵犯她,她的話他都肯聽,甚至她多次出.軌,他都可以原諒,唯獨不肯放她走,也不允許她死。”
謝擎把沈眠輕輕攬入懷裡,道:“所以我從來不恨我母親,因為她很可憐,她被我父親的‘愛’囚困了一輩子,所以她瘋了。我曾以為‘愛’是罪惡的載體,虛偽,可怖,隻會造就不幸,我以為我這輩子都不會碰這個東西,可是再次遇到你,我就像變了一個人。”
“沈書白,你說,我是不是上輩子欠了你,所以才會栽在你身上?”
沈眠眼睫顫了顫,他睜開眼,問:“我還能活幾天?”
謝擎沒有答話。
沈眠抬手攀上他的肩,低聲道:“你說得對,‘愛’不是什麼好東西,你看,我愛你的時候,我痛苦得想死,現在你愛我了……我和你一樣痛苦,所以至少今晚,不要提這個字眼。”
謝擎驀地一僵。他說,他和自己一樣痛苦,為什麼?他心跳得極快,他心底生出一絲希望,還有恐慌。
沈眠沒有給他機會提問,他摸索著吻上謝擎的唇,在男人身上四處點火,即便瞎了眼,他還是輕易挑起謝擎的yu火。
……
待到天亮時,謝擎俯身看著身下嬌弱精致的男人,望入他明淨的水眸,心軟的一塌糊塗,他想問,你是不是還愛著我?
可他不敢問。他害怕自己會錯意,卻又不可避免地期待著。
他斟酌著想問,卻見沈書白嘴唇動了動,便停下,等他先開口。
停頓片刻,沈眠淡淡說道:“我聽不見聲音了。”
謝擎眼眶一下子紅了,他如同被抽乾了渾身力氣,望著這個看不見,也聽不見的沈書白,看著他唇角一抹說不出意味的淡笑,隻覺得五臟六腑都被攪碎了一般,疼得他連呼吸都變得格外困難。
這世上最折磨人的酷刑也不過如此。
當你發現自己做錯了,想要彌補時,那個需要彌補的人已經無法感知你的愧疚,從你的世界被剝離開。
***
隨著時光流逝,沈眠的五感漸漸退化,最後隻剩下觸感,等觸感完全消失,也就是他死亡的時候。
沈眠掰著手指,算自己還有幾個小時好活。
不知是誰把他從病床上抱起,有人用一件寬大的風衣將他包裹住,抱在懷裡,大步走了出去。
如果他的嗅覺沒有消失,僅是憑氣味,他就可以判斷對方的身份,可惜現在做不到了。
其實他要是想知道,大可以調出係統光屏,在腦海裡查看。不過他並不感興趣,畢竟都快死了,犯不著再苦苦掙紮。
臨到這個時候,他反而想開了,又不是沒死過,隻是這次不會複活而已,沒什麼可怕的。
他是看得開,卻讓彆人更為他難過。
秦崢把人抱在懷裡,冷靜地往醫院頂樓走去,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在京城,從謝家人手裡把沈書白帶走,現在也沒有帶去彆處的必要了,他隻是想陪陪他。
沈眠感覺到男人粗糲的手掌撫著自己的臉頰,那種觸感很熟悉,不同於秦墨的炙熱,不同於謝擎的微微涼意,是屬於秦崢的謹慎、溫暖。
他問:“是秦崢嗎?”
秦崢心頭驟痛,深吸一口氣,緩緩在他手心裡寫了一個“是”字。
他的病情,他自然有辦法知道,隻是謝擎寸步不離地守著,好不容易才找到機會把謝擎支開片刻。
沈眠抿了抿唇,小聲道:“我就要死了。”
秦崢握著他的手不自覺緊了緊,沒有回應。
沈眠認真地道:“你再親親我,要重重地親,我現在觸覺不太敏銳,親得太輕,我感覺不到的。”
秦崢在他手心裡寫了個“好”。
他俯下身,含住他兩瓣粉唇,傾儘所有力氣去吻他,直到沈眠呼吸急促,快喘不上氣了,才放開他。
沈眠微微喘息,小聲道:“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好不好?”
秦崢點頭,想起他看不見,便又在他手心寫個“好”字。
其實他寫的什麼沈眠也不知道,隻是猜想秦崢從不會違逆他的意思,所以每次都當做肯定回答。
他道:“我其實不是沈書白,直到半年前,我才成了他。聽上去有些像借屍還魂是不是?但這張臉是我自己的,我其實活過好多回,不過這次是真的要死了。”
係統發出“嗡嗡——”的警告聲,沈眠才不管,心說小爺都要死了,你這破係統還能拿我怎麼樣。
他覺得自己死得太冤,不找個人傾訴一下,他實在死不瞑目。
他自顧說道:“我每次都在找一個人,當然,他們不是同一個人,而是每個世界都有一個固定的人,隻要他愛上我,我就可以活下去。”
秦崢默默聽著他的瘋言瘋語,也不打斷,沈書白說的每一個字,對他來說都太過珍貴,過了今天,他可能再也聽不到,所以他要聽。
沈眠道:“可我總是找不到他。世界上有那麼多人,就像大海撈針一樣,我找不到也很尋常,對不對?”
秦崢在他手心裡寫個“對”。
沈眠便眉開眼笑,片刻後,又小聲歎道:“其實這個任務對我來說,也不算難,因為我長得很好看,見過我的人都會喜歡我的。”
他雖然沒有問秦崢,秦崢卻在心裡暗自應了聲“是”。
“可是這次我栽了跟頭,我起初以為你是,可你不是。我沒能讓那個人愛上我,所以我就要死了。”
秦崢在他手心裡寫:“誰?”
沈眠問:“你是不是想問那個人是誰?其實我自己也糊塗,我總以為自己找對了人,可到頭來,任務還是失敗了,或許我根本沒找到那個人,又或許我找到了,但他沒有完全愛上我,總歸結果都是一樣。”
最後,他總結道:“看來我也不是人見人愛的。”
秦崢微微蹙眉,忽而俯下身親了親他的嘴唇,他想告訴他,他愛他。
頂樓風大,沈眠往秦崢懷裡縮了縮,顫聲道:“我冷,你抱緊我。”
秦崢把他完全收攬在懷裡,沈眠安心地笑了起來,輕聲哼唱起不知名的小調,任誰也不會認為,他是一個即將離世的人。
秦崢抬眸看去,謝擎和秦墨立在前方,用身軀擋著凜冽寒風,不知在這裡站了多久,聽了多久。
沒人問沈眠心裡有沒有喜歡過他們,因為他聽不見,即便寫在他手心裡,他也不知道是什麼字。
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們都知道答案。
謝擎自嘲地勾起唇,他終於明白,為什麼他每每想起曾經的沈書白,還是無法動心,也終於明白,為什麼他沒辦法完全地愛這個人。
原來愛他的沈書白,和他愛的沈書白,根本就是兩個人。
係統提示——任務進程: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