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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是一處很重要的關卡, 此處易守難攻, 且貫通南北, 連接著目前國內最重要的鐵路乾線,水路運輸, 自前朝覆滅, 不少勢力盯上了南城, 這些年小打小鬨不斷, 可要說大的摩擦, 卻也沒有。
沈家在南城紮根百年, 並非一般的勢力可以撼動,硬碰硬起來,都討不著什麼好。
南山行館前頭, 停著一輛黑色轎車,車上下來一個年輕男人, 筆挺板正的深藍色軍服, 外麵披著一件厚重的黑色大氅,鋥亮的軍靴踩在石板路上, 發出一聲輕響, 男人麵無表情,英俊的麵龐顯得威嚴、冷肅。轎車後麵, 跟著一列整齊的軍隊。
男人沉默地看著行館大門, 過了片刻, 問:“是這裡?”
“就是這裡, 大少爺, ”副官在一旁老實答道:“那位霍三爺是兩天前來的南城,一直住在這間行館裡,帶的人不少,但也算不得多,瞧著不像是來尋釁滋事的,倒像是特地來找什麼人。”
“找人?”沈明丞蹙了下眉。
副官點頭應道:“是,我們的人就查到這些。”
沈明丞點了下頭,說:“我一個人進去,你們不必跟著了。”
“大少爺,雖說這裡是咱們的地盤,可那畢竟是霍家人,大帥特地交代下來,一切以大少爺的安全為先,怎能讓您隻身犯險?”
沈明丞道:“既然跟著我做事,就要以我的命令為準。”
副官猶豫片刻,被那雙如鷹隼般的深沉目光盯著,到底是不敢違抗,應了一聲:“是。”
沈明丞抬腳踏入行館內。
周遭圍了不少路人,大氣不敢喘一聲,等人進去,才竊竊私語起來:“那是剛回國的沈家大少爺,大帥長子,喝了幾年洋墨水回來,瞧這氣勢,比沈大帥也不差什麼,相較之下,那個二房生的小少爺,實在是上不得台麵。”
“正是,聽說那位二姨太從前是跳舞唱戲的,這血統上就差了許多,若是放在從前,妾生的那都叫庶子,注定是要被壓一頭的,如何比得上正經夫人生的嫡長子?”
“那二少爺彆的不說,臉蛋卻是比他親娘還要嬌美,沈家是把他當姑娘養呢,三小姐、四小姐也不見得有他養得嬌貴,瞧那水靈的模樣,大帥若是肯拿去和親,說不得能換一座城回來!”
又是一陣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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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館內,霍謙靠正在和人說電話,他坐在沙發上,兩條大長腿隨意地交疊,臉上顯出幾分漫不經心來,“這件事我原本就不讚同,老四什麼時候聽過話?他一心想找個紅粉知己,你卻塞給他一個陌生女人,他能不跑?”
“這件事既然是大哥做的主,自然也該由你自己善後,王家那邊去道個歉,王老板自是不敢為難你。”
那頭不知道說了什麼,他低低應了一聲,道:“放心,人是一定會帶回去,隻是腿長在他身上,又不能成天拴著。大哥要是不解氣,大可以把他腿打折了,母親怪罪下來,你自己擔著便是。”
兄長氣急敗壞的怒吼從話筒裡傳出來,霍謙將電話稍稍拿開一些,恰好見到手下的人輕敲了兩下門。
“我有點事需要處理,回頭再說。”
言罷,乾脆利落地掛斷。
“三爺,沈家大少爺來了,想見你一麵。”
霍謙驀地抬眸,問:“就他一人?”
手底下的人微微一愣,小心翼翼地說:“是,就沈家大少爺一個人,連一把槍沒帶。”
霍謙斂去一抹失望的神色,抬了下下巴,道:“讓他進來。”
片刻後,沈明丞踏進屋子裡,這行館過去是招待貴賓官員的接待處,地下燒著地龍,火候很足,沈明丞將大氅脫下,交給一旁奉茶的傭人。
“霍三爺,向來可好。”他頷首道。
“尚可。”霍謙請他入座,道:“先前在法蘭西一彆,竟是許久未見。”
沈明丞道:“有兩、三年了。”
霍謙道:“你我理念、抱負都是一樣的,卻有著各自的立場,不得不對立,直到現在,我還是感到惋惜。”
沈明丞道:“我也感到惋惜。”
兩人各自飲茶,過了片刻,沈明丞放下杯盞,道:“霍三爺,你此次來南城,可是有什麼要緊事要辦。”
霍謙知曉他想問什麼,隻道:“你不必擔憂,我來南城,是為了抓一隻狼崽子,等抓到了人,自會離去。”
沈明丞道:“倘若需要沈家幫忙,儘管開口。”
霍謙亦客氣道:“這是當然。”
他沉默片刻,見沈明丞全然沒有提起他家裡那塊寶貝疙瘩的意思,終是率先言道:“說起來,我昨日在梨園見到了府上的二少爺。”
“哦?”沈明丞略一挑眉,道:“舍弟一向頑劣,若是有得罪之處,還請見諒。”
霍謙想起那個雪團子一樣軟和漂亮的男孩,心底驀地軟了下來,道:“哪裡,二少爺性情很是單純可愛,我喜歡得緊。若是方便,我倒想請他出來看一折戲。”
沈明丞沉默地看著他,片刻後,卻搖了搖頭,道:“隻怕不大方便。”
霍謙眉頭一蹙,道:“有何不方便。在你們沈家的地盤,我還能把他吃了不成?”
沈明丞仍是淡淡言道:“三爺威名威懾華夏,舍弟又一向膽小,隻怕受不住三爺的驚嚇。”
霍謙冷笑一聲,道:“沈大少爺多慮了,你弟弟那樣的可人兒,我如何舍得嚇他。”疼愛尚且來不及,自是舍不得嚇的。
沈明丞道:“三爺許是嚇到了他,而不自知。”
霍謙眸色漸冷,道:“沈大少爺今日來我這,似乎不單單是為了與我敘舊,倒好似是來警告我的。我竟是不知道,沈大少爺是如此疼惜弟弟的兄長,倘若不是知曉你二人是親兄弟,我倒要疑心這是占有欲在作祟。”
“這話,我卻是有些聽不懂。”沈明丞亦沉下臉來。
霍謙道:“哪家兄長,如沈大少爺這般乾涉弟弟的交友,你與我相識,該知道我待朋友素來禮數周到,不曾有過半分虧待,怎麼府上的二少爺,偏是我霍謙高攀不得的?”
“倘若霍三爺誠意結交,我自是不會阻攔,隻是,你先前不顧舍弟意願,將人強行擄上車欺負,又是什麼道理?他是個男孩子,便可由得人摟摟抱抱不成?霍三爺不曾尊重他,便不必提什麼交友,是舍弟高攀不起。”
沈明丞站起身來,道:“我弟弟心性純潔,容易受人哄騙,我這個做哥哥的少不得為他多操一份心,倘若誰打著結交的幌子接近他,卻實際存了齷齪的心思,我決計不會坐視不管。”
他拿起一旁衣架上的厚重大氅,正要披上,卻聽身後傳來一聲低啞的笑。
霍謙抽出一根雪茄叼在唇角,劃開雪柏木製成的長火柴,點燃,冷冽的雪柏香氣彌散開來。
“沈明丞,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時,你可知道自己是什麼眼神?你說我對明煊存了齷齪心思,好,我承認,隻是沈大公子自己又如何?倘若叫明煊知道,他的兄長是這樣的人,也不知會如何驚慌恐懼。”
沈明丞腳步一頓,他握了握拳,卻勾唇一笑,道:“你告訴他,他難道會信?我是明煊最親近的哥哥,而你,在他眼裡隻是一個陌生的野蠻人。”
言罷,他闊步走了出去。
霍謙仍舊坐在沙發上,徐徐吐出一圈白茫茫的煙霧,眯起眼眸,漆黑的眸子如墨般幽深冷肅。
熟悉霍家三爺的人都知道,他露出這副神情時,便是真正動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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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停泊靠岸,船夫吆喝了一聲,年輕男人掀開簾幕往外瞥了一眼,似乎在判斷是否安全,他回過頭朝沈眠一笑,說:“怎麼樣,小少爺,是跟我上岸,還是讓船夫把你送回去?”
沈眠瞪他一眼,道:“他們肯定還留了人守在那裡,我回去豈不是自投羅網?”
男人低笑兩聲,蹲下身看著他,說:“不錯,還不是太傻。”
沈眠道:“本少爺餓了,要吃大餐。”
男人一怔,還不曾有人敢這樣使喚他,他眯起黑眸,道:“你這叫人伺候慣了的少爺脾氣,真打起仗來,該怎麼辦才好?”
沈眠一臉無知地說:“打仗又不關我的事,我爹手底下那麼多兵呢。”
男人被他逗得一樂,這實在是典型的紈絝子弟的回答,也隻有真正養尊處優,不諳世事的公子哥兒才說得出來。這小少爺一身金貴的皮肉,軟綿綿的半點力氣也沒有,倘若沈家真沒落了,想來他也是做不成什麼謀生的活計,大抵會叫人圈養起來,專門在床上取樂。
思及此處,一陣燥熱火氣侵襲理智。南城雖然易守難攻,可也不是攻不下的,沈嘯威是難纏,可他終究年歲大了,上了年歲的人,最終都是要輸給年輕人的,等沈嘯威不在了,他這寶貝心肝肉,也不知會落在誰的手上?
南城,他們霍家也是想要的,這漂亮的小東西,為何不能落在他手裡?
不可不可,若當真害他家破人亡,這小家夥必定恨極了他,隻怕不會肯和他好,這事隻能由旁人來做。
可旁人來做,他還是會傷心。這孩子這樣天真,若見識過世事殘酷,隻怕不會再如此時這般無憂無慮。可沈家不除,他又怎麼把這寶貝奪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