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抬眸望入他澄澈的水眸,緩緩說道:“以後,殿下不必再擔驚受怕,陸沉會做殿下手中的劍,還有守護殿下的盾。”
沈眠道:“你大可不必……”
“如果我不想,沒有人能強迫我,”陸沉道:“這都是我自願。”
“陸沉,你我都清楚,你也不是什麼良善之人,更遑論憐憫同情之心,如今忽然倒戈,到底是因為什麼?你想從孤這裡得到什麼?”
陸沉緊盯著他,一雙濃墨般的黑眸閃爍幽光,他慣來脾性寡淡,此時更是叫人難以捉摸。
就在沈眠以為他不會作答時,耳邊隻輕飄飄地吐了一句:“隻是因為,我想這麼做。”
沈眠扯了下唇,道:“你向來直言直語,竟也學會打啞謎了。”
也不再追問。
鹿山的確有些冷,或許是夜色太深,剛入山,便一陣寒意襲來,沈眠攏了攏衣襟,想喝口熱茶暖暖身子,指尖觸碰到杯沿時被冷得一哆嗦。
指尖驀地被一隻溫熱寬厚的手掌包裹住,沈眠心中一動,那溫暖的手掌已然規矩地移開,好似方才的觸碰隻是個意外。
片刻後,陸沉將那杯盞遞到沈眠手中,涼透的茶水已然被他用內力加熱,正是適宜入口的溫度。
沈眠道了聲謝,卻聽那人擰眉道:“鹿山荒涼偏遠,殿下又素來身子弱,若是受不住了,就早些回來,皇上也不會怪罪。”
沈眠抿了口熱茶,意味不明地道:“父皇自然不會怪罪孤,隻是提前回京,豈不是要被靖王爺捏住把柄,日後總會尋到機會發作。”
陸沉道:“父親那裡,自有我處置。”
沈眠睨他,忽而笑道:“從前倒是不知道,世子爺是這般古道熱腸之人,孤倒是有些受寵若驚。”
他慣來喜歡揶揄人,而陸沉最不喜歡的就是逞口舌之快,自然不做辯駁。
何況,也的確無從辯駁。
靖王打壓東宮並非一日兩日,這幾年皇帝龍體每況愈下,便越發忌憚靖王爺,太子更是難免受些委屈,無故遭受責罰。
身為靖王世子,陸沉自然都看在眼裡,卻從未對這位無辜的太子施以援手。
那時他不在意沈承昕,自然也不會在乎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折辱。
如今在意了,也沒什麼好開脫的,即便重來一回,他也沒辦法對從前那個沈承昕動心,他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誰。
抬眸望去,喝完安神茶的少年有些困倦地打了個哈欠,眼角盈著水光,漫不經心地瞥了他一眼,陸沉下意識屏住了呼吸,怕驚擾了昏昏欲睡的美人。
陸沉放輕聲調,道:“殿下若是困了,就安歇吧。”
沈眠嘀咕道:“一個大活人就在身旁,孤不習慣,何況馬車行路顛簸,如何睡得著。”
陸沉自小習武,自然沒有這些嬌氣的毛病,倒是被他說得一愣,倘若換做旁人,他是沒耐心哄的,隻是眼下卻順著他的話問道:“那殿下要如何。”
沈眠勾了下唇,道:“你背過身去。”
男人頓了頓,順從地背過身。
沈眠不禁一笑,這人是當真對自己的武功自信至極?還是單純是相信他?竟就這麼把後背交了出來,倘若他存了歹心,手裡再握一把匕首,真是再好不過的機會了。
靖王爺雖然難纏,可他畢竟隻有一個獨子,沒了子嗣,奪了皇位給誰呢。
他想著這些有的沒的,在男人結實的脊背上拍了拍,確定這人的體格足以支撐自己,才轉過身去,脊背與陸沉相對,緩緩倚靠上去,在兩人脊背完全貼合的時候,他敏銳覺察到陸沉刹那間的僵硬。
他嘟囔道:“彆動,讓我靠一會,我實在累了……”
清甜的嗓音好似飄遠了一般,漸漸沒了聲息,顯然已經困到極點。
陸沉怔愣良久,除了在南山寺裝作他的遠房表弟時,這是沈承昕第一次在他麵前,沒有用驕傲疏離的“孤”自稱,而是自稱“我”。
他的這位小殿下分明嬌弱纖細,性子卻要強得很,大抵也隻有意識不清的時候,才會如同貓兒一般撒嬌。
陸沉偏頭看去,恰好瞧見少年一簇青絲落在自己肩頭,鼻息間全是少年身上清淺的草木香息,細細嗅聞,隱約夾雜著一絲奪人心魄的甜蜜。
他疑心自己這二十多年全然白活了,這小殿下分明還沒做什麼,隻是這樣靠在他的背上,就叫他一顆心滾燙而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