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隨著身上的衣服被火鍋湯汁漸漸浸入，皮膚也感受到潮濕和溫熱，唐槿整個人也變得麻木起來。
麻木到全身血液消失，手腳冰涼。
一雙空洞深黯的雙眼，靜靜的看著眼前這桌氣勢洶洶的客人——一個四五十歲的婦女，帶著一大一小兩個兒子。
婦女大概四五十歲，頭發稀少，顴骨很高，三角眼，看起來又凶又刻薄，
在這場對唐槿的“討伐戰”中，她占主力，
此時她正拿著一大把紙，胡亂擦拭著自己衣服被沾染的一小片油漬，同時指著唐槿的鼻子罵：
“你個服務員怎麼當的啊！？在火鍋店裡乾活，端不動火鍋盆？那麼大一盆，你全打翻了，還差點潑到我們身上！多危險啊？你怎麼不直接往我臉上潑呢……”
“……”
唐槿很想解釋說那不是一個簡單的盆……得益於這一家人都吃不了辣，點的是一半清湯一半番茄的鴛鴦鍋，那是一盆足有幾十斤重的火鍋湯底，就連成年人端著也不輕鬆……
但她張了張嘴，沒有解釋出來。
“……”
沉默了一下，唐槿視線稍微移開，看向婦女對麵那個稍大些的男孩。
男孩看起來十八九歲，不是大學生也是高中生，
他長相普通，帶著眼鏡，臉上是一股書卷氣，
而此時他正滿臉尷尬的坐在那，時而看看唐槿，看看地麵的狼藉；
時而看看自己瘋狂輸出的母親，又看看周圍將目光投過來的人，
似乎也是想勸說什麼，但是不知道怎麼開口。
屬於在瘋狂“劃水”。
於是，唐槿放棄了對他的期望，又看向了那個小的男孩。
這小家夥可就不一般了……
男孩大概七八歲的樣子，長的虎頭虎腦，正踩在椅子上，叉著腰，和一旁的媽媽有樣學樣，一通幼稚又蠻不講理的幫腔——
“……就是！你都這麼大人了也不看著點兒，給我傷到了怎麼辦？還給我媽媽衣服都弄臟了……”
他聲音中依稀能聽出得意的語氣，
他應該覺得自己幫到了媽媽，很自豪。
但唐槿卻有些奇怪，
這一切的緣由難道不是因為他嗎？
他如果不來搗亂，自己又為什麼怕傷到他而躲開呢？
如果不躲開，又怎麼會把這一盆火鍋全都打翻在地上呢？
而這個女人……為什麼不去教育孩子，而反過來教育自己呢？
“……”
時間難得的變得極為緩慢。
唐槿感覺周圍的嘈雜開始逐漸遠去，
不知不覺間，她發現自己竟然隻能看到眼前的婦女嘴巴的不斷開合，反而聽不到她的聲音了。
周圍的聲音越來越小，她逐漸隻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這讓她有種荒誕的，超脫世外的感覺。
……與此同時，她餘光還看到一些客人，以及陌生的同事們，開始陸續靠近。
她感覺身體越發冰涼。
“……”
該怎麼辦呢……
唐槿麻木想到。
其實她很想趕快結束這場鬨劇，但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對不起說了很多遍了，沒用，她乾脆不說了。
她不想讓自己本就已經很廉價的歉意變得更廉價。
而最簡單又最快捷的辦法，是賠償。
可她又沒錢……
對了，老板呢？
唐槿忍不住左右打量了一下。
她此刻竟然希望老板快過來批評她一頓，然後把她開除為好……
“……”
又或者……
哦，沒或者了，就這樣吧……
唐槿輕輕歎了口氣，低頭看向地上倒扣的火鍋盆和滿地的湯汁。
可惜，
剛才躲閃的時候不把鍋朝向自己就好了，灑了一身很麻煩，很難受，還要洗，好浪費時間的……要是真的潑到了這一家人身上……就好了，說不定還能被報警抓起來……
那樣，就可以遠離所有人了……
然而，就在她這樣想著的時候。
“麻煩讓一下。”
一個熟悉又平淡的聲音突然刺入她耳朵。
唐槿愣了兩秒才看過去，發現是那個最近在學校很火，被自己誤會為恩人，又主動把自己刪除掉的男生，
而剛剛聽他們那一桌所說的，他好像叫……周奇？
而他說……讓一下？
唐槿脖頸有點發僵的左右打量，恍然發現自己，連帶著手裡的推車，全都橫在了路中央，兩邊的人根本過不去。
一時間，她感覺自己的臉迅速升溫，身體也是，
原本冰涼的手心竟也開始冒汗……
心裡竟顧不得剛剛被謾罵帶來的委屈和難受，隻剩下尷尬。
於是，
本能驅使著她給周奇讓開道路。
“……”
另一邊，周奇站在那，
視線依次掃過那一家人的臉。
此刻，那個婦人消停了幾分，
臉上的攻擊性少了些，不耐又狐疑的打量著周奇，
那小男孩臉上也滿是敵意，
周奇能感覺到，自己隻要再多說一句話，這兩位就要把他也標誌為敵人開衝了。
所以他沒說話。
隻是移開視線，看向唐槿身上的大片油漬，又看向地上的狼藉。
然後，
他俯身撿起了地上那個擋路的，厚重的，直徑起碼四十厘米以上的大火鍋盆，把它隨手扔在了桌上。
——砰！
接觸瞬間，它發出了一聲劇烈悶響，把桌子都震了一下，似乎在展現自己到底多重。
“……”
周圍氣氛變得有些怪異。
而後，
周奇跟沒事人似的，從容自若的越過一片狼藉，走向衛生間。
自始至終一句話沒說。
“……”
而這時，
唐槿看著他的背影，突然有些回過神來。
此時此刻，似乎全場人都被這個突然插過來的男生吸引了注意力……
他……是在幫自己嗎？
“……”
……
周奇真的隻是上個廁所。
同時借機看一眼手機，回個消息什麼的。
也不是去結賬。
他哪有錢結賬啊？就剩幾百塊還是管黎清借的。
而且，通往衛生間的也隻有這一條路……清清楚楚。
所以他就是單純來上個廁所，沒有任何其他心思……
然而，
等到他衛生間回來時，他發現自己回不去了。
過道處圍滿了人。
一片吵嚷嘈雜。
好像，
局麵並未因為他剛剛的舉動有所緩解，甚至還加劇了。
當然，他剛才的操作也確實沒有任何其他目的，隻是單純的想過來而已……
現在也是。
周奇湊上前，尋找能穿過去的路徑。
這時，一個尖銳的潑婦聲音從人群中央傳出：
“……我不管！光道歉有什麼用？你們得賠我錢！”
隨後，
依稀能聽到一個成熟沉穩的女子聲音：“您彆著急，我們為您以及家人帶來了不便，自然是要賠償的，但首要之急是先讓服務生給你收拾一下對不對？我們先給你準備套安靜的衣服，再給你重新安排一桌……”
“用不著！”之前的尖銳聲音顯然是那個中年婦女，沒等人家把話說完，她就急躁又刻薄的嚷道：“都這樣了我還敢在你家吃？下次可就真潑我頭上了……多了不說，現在，賠我兩萬塊錢了事！”
“……”
一聽這話，周圍有些小小的騷亂，議論聲變的大了不少。
周奇湊進去，發現真是人擠人，一群服務員，還有一大幫客人，都在那看熱鬨。
那個和中年婦女協商的應該是火鍋店的經理或者老板，她打扮乾練成熟，穿著一套板板正正的女士小西裝，長相雖普通，但口紅的色調讓她整個妝容都變得十分鮮豔，
而她此時有些無奈的朝中年婦女道：“……賠償是肯定要的，但您這個價格有點不切實際……”
“什麼不切實際！？我告訴你，先不說我這衣服就五千塊錢，我這吃個飯差點吃出生命危險難道不該多要點？那湯要是潑我身上怎麼辦？潑我兒子身上呢？我看你就是想逃避責任！再說了，你這麼大一個飯店，連兩萬塊錢都賠不起？？”
“……”成熟女子聽完這話氣的哭笑不得，
眾人也是唏噓不已。
這種人，這種事，平時在網上見得多了，
現實還是第一次見……
成熟女子無奈道：“可現在畢竟沒有造成那樣的局麵……您看這樣行不行，我們可以照價賠償您的衣服，給您這一桌免單，然後我們再私下進行協商一些其他補償，一定讓伱滿意為主……可以嗎？但請您安靜一點，不要再影響其他顧客……”
“私下協商？”婦人一臉狐疑，然後是蜜汁自信，“彆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小技倆，這事要是沒了人見證，你就不打算賠了……我不管！今天必須把錢當麵給我！”
正說著，她餘光突然又瞥到罪魁禍首——站在一旁角落低頭默不作聲的唐槿，於是她眼珠一轉，又來勁了說道：“這樣吧！似乎看你也不容易，那就隻給我拿一萬好了，，但是，要讓這小姑娘給我跪下道歉，再親手把衣服給我洗了……”
“……”那個成熟女子臉上的表情僵了。
嗯，不光是她，所有人都有點僵了。
議論聲一下子安靜了不少。
所有人，
都被這個婦人的醜惡嘴臉震驚到了……
她，她怎麼可以不要臉道這種地步？
前所未聞啊……
“……”
“這，這真是活久見……”
“有這樣的媽，那倆孩子廢了……”
“我長這麼大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人，太不要臉了……”
議論幾秒後，有人吼了一句：“能不能彆在這鬨，影響彆人做生意？要不你就報警！你說火鍋店服務員謀殺你一家人，你看警察受不受理……”
有人反應過來緊隨其後：“就是，趕緊小事化了得了唄，怎麼還貪得無厭呢？”
“……”
然而那位婦女臉皮還真不是一般的厚，戰鬥力也是一等一的強，
轉頭就開吼——
“說誰不要臉呢！你才不要臉！”
“報警怎麼了？報警理也在我，也得賠我錢！”
“什麼小事化了！湯是沒潑到你們身上！光說，有本事你們替她把錢賠給我啊？”
有人不滿：“一碼歸一碼，你這明明沒那麼嚴重……”
婦女繼續回罵：“怎麼不嚴重了！？我非得被燙傷你們才滿意是不是……”
“……”
總之，就這麼點事。
來來回回吵個不停。
“……”周奇看著這一幕陷入了沉思。
他現在被堵在過道裡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