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一片愁雲慘淡, 都中午了也沒人做飯,劉彩雲在屋子裡罵罵咧咧個不停:“好個小賤人,我就知道她是個不老實的, 養來養去,養出個白眼狼, 當初就該將她給嫁人了!我們家的房子肯定是她燒的,這小賤人平時太會裝了,把我們瞞得好辛苦!”
周家成按了按額頭, 沒理會劉彩雲, 扭頭問周大全:“覃秀芳在鄉下是什麼模樣?”
他走的時候,覃秀芳才14歲, 印象已經很模糊了, 唯一記得的就她挺沉默寡言的, 聲音也細聲細氣的, 不像小蘭這麼跳脫衝動, 在家裡就像個隱形人一樣, 沒什麼存在感。
當然她今天看起來也仍是文靜秀氣, 不過這種文靜又跟記憶中的隱忍不同,她如今的城府明顯深了許多,連他都有些看不透。旁的不提,就今天這事被米嫂子她們撞上,回來後, 周家成怎麼想也覺得不是個偶然的事, 總覺得一切都是覃秀芳計劃好的。
否則為什麼米嫂子她們早不來, 晚不來, 偏偏今天上午就來了, 而且還好巧不巧地聽到了他們說的話, 激起了她們的眾怒。
周大全也覺得如今這個覃秀芳陌生:“不是這樣的,她以前是真老實!”
這一點周大全可以確定,雖然跟這個兒媳婦接觸不多,但前幾年上山下田乾活,兩人都是一起,覃秀芳經常幫他打下手,賣沒賣力這點他不會搞錯。
要換了如今的覃秀芳恐怕早想法子偷奸耍懶了,又怎麼會任勞任怨地跟著他頂著大太陽在地裡從早忙到晚。
周家成吐了口氣:“她是什麼時候發生改變的?爹,你仔細想想,一個人的變化總不會毫無征兆。”
周大全想了想:“大概是你回來了?這個得問你娘。”
周大全也說不清楚,畢竟除了地裡乾活的時候,他跟這個兒媳婦接觸不多,一整天也說不上話。
劉彩雲是個細心的:“好像是你要回家的消息傳回來後,她竟然自己跑去了康大江家看病買藥,連吃了好些天。”
鄉下人受點風寒之類的小毛病,很多都舍不得錢,全靠自己抗過去,但覃秀芳那陣子吃了十來天的藥,家裡一天到晚都彌漫著一股中草藥味,所以劉彩雲記憶尤深。
他要回來是好事,覃秀芳當時應該還不知道他在外麵跟姚玉潔結婚了,那她這麼積極的看病,應該是為了他。
這一點也得到了周小蘭的證實:“去大舅家她都還帶著藥呢,說是要身體好好的等二哥回來,不要讓二哥看到個病秧子。”
這麼說,其實覃秀芳一直是個心裡很有成算的人,是他們低估了她。
不過她能這麼快適應城裡的生活,倒是有些超乎他的預料。周家成又問:“知道覃秀芳以前家裡麵是乾什麼的嗎?”
劉彩雲撇了撇嘴:“誰知道啊,反正都死光了,就她一個,哪怕以前家裡再闊綽,如今也是個破落戶。”
這倒是,即便她家裡祖上闊過,那也都是老黃曆了,如今就剩她一個人,沒什麼好提的。
提起過去啊,劉彩雲就止不住的後悔:“早知道當初就不用那一袋子紅薯換這個白眼狼。她真是害慘了我們,不行,家成,咱們還有三塊銀元在她那裡呢,咱們得去要回來!”
周家成一把拉住了她:“你還嫌我背的處分不夠是吧?非要讓上麵把我開除出部隊你才甘心?”
聽到這話,劉彩雲怕了,結結巴巴地說:“怎麼,怎麼會呢,當初那三個銀元說好了給她保管的,咱們是,是拿回自己的東西呀,這個部隊也要管嗎?”
就隻惦記著那幾塊錢,周家成按了按額頭:“她不會給的,要是鬨到部隊,咱們討不到好。娘,跟她離婚這個事我理虧,那三塊銀元就當我的給她的賠償,你就彆給我添亂了。”
劉彩雲一口氣堵在心頭上不去下不來:“憑什麼,那就是咱們家的錢。”
“就憑人家攀上了米嫂子幾個做靠山!”周家成沒好氣地說。
彆看那幾個女人都是鄉下來的中年婦女,粗俗大字不識一個,但架不住嫁的男人有出息。
她們的男人乾革.命比較早,資曆深,不是周家成這樣一個小排長能比的。如今這些女人如今明顯是要給覃秀芳撐腰,連毛政委見了她們都要好好說話,周家成可不想跟她們撕破臉。
聽完周家成的分析,劉彩雲訕訕地閉了嘴。
周小蘭嫉妒得眼睛都紅了:“覃秀芳還真是走了狗屎運。”
自己怎麼就沒結交上毛嫂子幾個呢?早知道跟這幾個粗俗的女人套套近乎,要是被她們看中了,回頭給她介紹個軍官做對象也不錯啊。至少比她哥介紹的那些大頭兵強。
一家人各懷心思,但心裡都很不是滋味。他們怎麼都沒想到,自己以前最看不上,可以肆意使喚的人,如今卻過得好像比他們還滋潤!
進城這日子並沒有他們想象的那麼好,劉彩雲都有些想念鄉下的日子了。家裡也就唯有周小蘭不後悔,她年輕的臉上寫滿了勃勃野心,覃秀芳一個孤女都能做到的,她肯定也能。
周家成看著因為嫉妒麵目全非的周小蘭,再次在心裡歎了口氣,同樣的米養大的,小蘭怎麼就沒學到覃秀芳的一半呢,有什麼都寫在臉上,做事衝動不靠譜!
更糟糕的是,他好似也在步小蘭的後塵,一步一步地淪為笑話。 想到下周要在大會上做檢討,周家成心情就糟糕透了,也無心跟這些隻會拖後腿,毫無助力的家人多說。
他按住額頭:“爹,你管好娘和小蘭,暫時不要去找覃秀芳。”
兒子這話明顯是說給她聽的,劉彩雲很不爽:“她把咱們害這麼慘,就這麼算了?”
“不算怎麼辦?你消停消停吧,娘,我還想升職加薪過更好呢,沒空天天去找一個村姑的麻煩。再說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今天的事我給她記下了,我就不信,米嫂子她們會一直護著她!”周家成說到最後咬牙切齒,顯然心裡也是恨極了。
周大全連忙道:“家成說得有道理,現在覃秀芳遇上了貴人,咱們先彆理會她,等那些貴人忘了她,沒人給她撐腰的時候再說。如今最要緊的還是家成的前途,家成有出息了,要教訓一個女人還不容易?”
兒子丈夫都這麼說,劉彩雲隻得拉著周小蘭表態:“知道了,我們娘倆最近不會去找她的。”
安撫住家裡人,周家成終於放心了:“嗯,我去看會書,中午飯不用叫我了。”
劉彩雲想叫他,但又被周大全阻止了:“彆喊了,孩子心裡煩,然他一個人呆會兒。”
最後一家四口吃了頓沒滋沒味的飯,桌子上,劉彩雲忽地說:“他爹,覃秀芳賣吃的很掙錢嗎?”
周大全瞅了她一眼:“你怎麼想起問這個?”
劉彩雲放下筷子說:“我這不是想,她能做,咱們怎麼不能做?你看姚玉潔她家裡也是做買賣的,有幾個臭錢就眼高於頂,動不動就回娘家,幾天都不回來,還朝咱們甩臉子,絲毫沒把咱們當公婆的放在眼裡。說到底,不就是因為她家裡有錢嗎?咱們要有了錢,還用看她的臉色?而且咱們還可以把覃秀芳的生意搶過來,到時候她沒生意,沒錢了,飯都吃不起,要麼去討口,要麼回鄉下,也不會在這裡惹人厭了。”
周小蘭一聽也激動壞了:“對啊,爹,娘說得對,覃秀芳一個人都能做的事,咱們也可以辦到啊,等掙了錢,我看姚玉潔還敢不敢動不動就跑回娘家。她要真跑了,再給咱二哥娶個更漂亮的就是。”
最要緊的是等掙了錢,她就可以買各種新衣服了,誰還稀罕姚玉潔的舊衣服。而且以後她也可以像姚玉潔一樣被人稱呼“大小姐”,身份地位跟現在完全不同,找的男人肯定也比現在這會兒介紹的強。
周大全被她們母女倆說得有點心動,誰不希望家裡寬裕點,日子好過一些。無論換了哪個世道沒錢都寸步難行。
雖然他表麵上一直挺維護姚玉潔的,但他心裡清楚,姚玉潔是看不上他們這農村來的公婆的,嫌他們沒文化,嫌他們土,嫌他們不愛衛生。要是回頭他們老兩口也有錢了,姚玉潔還敢這麼對他們嗎?
隻是周大全到底跟土地打了一輩子的交道,沒做過買賣,真讓他做,他有點心虛:“這個事不簡單,你們讓我想想。”
“想什麼想啊,他爹,覃秀芳一個連賬都算不清,錢也沒摸過幾次的黃毛丫頭都會做,咱們怎麼就不行了?而且她頂多也隻有三個銀元的成本,說不定還要不了,她都行,我們怎麼不可以?”劉彩雲撇嘴說。
周大全一想也是,覃秀芳無依無靠,又年輕沒經驗還不會算賬都能做買賣,他們一家這麼多人,還有周家成這邊的人脈關係,怎麼也比覃秀芳強。
不過他的性格到底比較保守和謹慎,哪怕心動了也不會馬上付諸實踐:“你們不要急,回頭我去打聽打聽覃秀芳都賣些什麼,生意怎麼樣,每天大致有多少進賬再說。”
劉彩雲和周小蘭對視一眼,兩人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歡喜。
“成,他爹,你好好打聽清楚,再問問她都去哪裡賣東西,咱們也去,那地方人肯定多。”
周大全也這麼覺得:“成,我知道了。“
***
覃秀芳不知道周家人算計她的錢不成,轉頭就惦記上了她的買賣,想取而代之。
她這會兒心情很好,終於擺脫掉周家人了。他們以後再也不敢堂而皇之地跑來問她要錢,找她的麻煩。覃秀芳感覺套在脖子上兩輩子的枷鎖被砍斷了,整個人都輕鬆了不少,有種新生的感覺。
她臉上掛著從未有過的輕鬆舒適笑話回去。
老板娘聽到腳步聲,抬頭看到她臉上疏朗開闊的笑容,有些了然:“麻煩都解決了!”
“嗯,今天謝謝虞姐了。”覃秀芳誠心誠意地說。周家人一來旅館找她麻煩,老板娘就讓她男人從後門出去,在街上找到覃秀芳,告知了她這個事,讓她提前做好準備,不然她也不會那麼巧剛好趕在那麼合適的時間出現。
老板娘擺了擺手:“誰讓你叫我一聲姐呢!秀芳,你該多笑笑!”
如今這模樣才像個朝氣蓬勃的年輕女孩子嘛,哪像以前,眉眼間總夾著一抹輕愁,看起來老氣橫秋的。要她說,小姑娘就要有小姑娘的樣子才可愛!
覃秀芳沒料到自己在老板娘心裡是這副模樣,她扯著嘴角笑了笑:“好,我儘量。”
老板娘點頭,放下筆問她:“時間不早了,你一個人回去也懶得做,今天中午跟我們一起吃吧!”
說話間,她男人已經端著菜出來了,一個炒得黑乎乎的萵筍片,還有一道切得有小指粗的蘿卜絲。
這菜看起來就沒食欲,難怪老板娘老偷偷在替客人點菜的時候夾帶私貨,自己也點一兩道呢,真是為難她了。
覃秀芳挽起袖子說:“還有菜嗎?我再做一個。”
聞言,老板娘高興極了,馬上丟下筆,把她拉進後院:“有呢,今天你姐夫買了一條鰱魚回來,不知道怎麼下手,養在缸裡呢。妹子,咱們今天吃酸菜魚吧!”
說起吃的,她高興得跟個孩子一樣。
覃秀芳也被她這種純粹簡單的快樂給感染了:“好,我來殺魚。”
老板娘高興地圍著她,說要打下手,但等殺魚的時候,看起來膽子很大的老板娘立即轉過了身,看都不敢看。
覃秀芳見了倍覺好笑:“虞姐,你去前麵吧,這裡我一個人就行了。”
老板娘有點不好意思:“這哪行,說好要給你打下手的。”
“真的嗎?你確定?”覃秀芳舉起殺害去了內臟,清晰乾淨的鰱魚,將魚嘴對著老板娘。
老板娘嚇了一跳:“算了,這個事還是交給你吧,秀芳,辛苦你了。”
說著,她踩著高跟鞋趕緊跑出去了。
覃秀芳好笑不已,提著魚進了屋,砍魚頭,剔骨,切片……
這頓遲來的午飯吃過後,已經是下午兩點了。覃秀芳難得休息,她什麼都沒做,回到屋子裡反鎖上門,好好地睡了一覺。這一覺她睡得特彆沉,特彆安心,一個夢都沒做,等醒來的時候,渾身舒暢,仿佛有使不完的勁兒。
呼了口氣,覃秀芳坐了起來,先將豆子泡上,然後簡單做了點糊糊吃就趕緊去部隊掃盲班上課。
今天她去得比較晚,不過米嫂子她們已經占好了位置,一看到她就興奮地招手:“秀芳丫頭,這兒!”
覃秀芳趕緊過去,坐在米嫂子身邊,看道她們今天不光帶了毛線球,還有帶鞋墊的,說話的同時,她們手上的動作也飛快,沒有停過,真正的是一心兩用。看她們這架勢,勢必要學習乾活兩不誤堅持下去了。
覃秀芳雖然不大讚同,但也不好說什麼,隻得攤開了本子,複習昨天學習的內容。
她這麼認真,讓其他人很有壓力。幾人對視一眼,米嫂子說:“秀芳,你也太較真了吧,回去還寫了這麼多字!”
昨天學過的十幾個字,覃秀芳都各抄寫了十幾遍,工工整整的,寫了好幾頁。看得米嫂子幾個很汗顏。
覃秀芳看她們的表情就知道,她們其實並不是發自內心地想要學習。因為她們覺得自己都一把歲數了,孩子都那麼大了,學知識有什麼呢?她們之所以來上這個掃盲班,也不過是想表現得很進步,跟丈夫有更多的話題可以說,以保護自己的婚姻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