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覃秀芳能明顯的感覺到街上亂了起來,來時還安靜祥和的那種氣氛蕩然無存。家家戶戶亮起了燈,在窗邊和門縫旁往外偷瞄,一雙雙眼睛在黑暗中充滿了不確定與恐懼。
馬路上偶爾出現一兩個人也是行色匆匆,看到陌生人都很倉惶,避得遠遠的,就連吳峰的手也一直扣在手木倉上。
受這種氣氛的感染,覃秀芳也不自覺地緊張起來,她想起剛才發生的爆炸,心裡不安極了,正欲說話,遠處又有激烈的木倉聲傳來,極遠,似乎在好幾公裡以外。
這讓大家更不安了,覃秀芳都能聽到街道邊人家用桌子擋住門發出的推動聲和小孩子的哭泣聲。
她看向吳峰。
吳峰的臉色也相當難看,他拉起覃秀芳的手就跑:“快點。”
“你去忙吧,不遠了,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覃秀芳一邊跟上他的腳步,一邊氣喘籲籲地說道。
吳峰沒答應:“不行,現在街上出沒的人多,渾水摸魚的也多,你一個女人半夜在街上不安全,趕緊走。”
覃秀芳不敢耽擱,趕緊加快了腳步,跟著他跑回了家。
到了旅館,聽到聲音,早等在門口的老板娘迅速讓阿榮拉開了門,驚喜地看著覃秀芳:“哎呀,總算回來了,快進來,今晚你就住這邊,彆回你那兒去了。”
吳峰見把人送到,停下了腳步,語速極快地叮囑他們:“你們待會兒把門關好,無論聽到什麼響動都不要開門,很快就會沒事的。”
覃秀芳回頭看了他一眼,點點頭,叮囑道:“吳峰同誌,你也小心,注意安全。”
“嗯。”吳峰點頭,拿著木倉拔腿就往大火燃燒的方向跑去。
老板娘趕緊把覃秀芳拉了進來,阿榮飛快地關上門,還拿了兩根大腿粗的圓木抵在門後,將木堵得嚴嚴實實的。
三個人站在旅館裡聽著外麵的動靜,都有些茫然無措。
老板娘也沒空關心覃秀芳今晚的聯誼會怎麼樣了,她捏著手帕捶了捶手:“你從部隊裡回來,聽到什麼風聲了嗎?”
覃秀芳搖頭:“就聽到一道爆炸聲,然後毛政委就讓大家解散了。”
老板娘咬了咬唇,拉著覃秀芳上了樓,跑到二樓的一個房間,也沒點燈,就靠在窗戶邊,輕輕推開半邊窗戶往外看。
西北天空大火熊熊,木倉聲也是從那邊傳來的,先前還隻是零星的木倉聲,但就這麼一會兒功夫,木倉聲變得密集了起來。
覃秀芳想到秦渝上輩子的結局,心裡就很不安,刀木倉無眼,一個不慎就會丟掉小命。
老板娘回頭看到她不安地將嘴唇都咬青了,歎了口氣,勸她說:“彆著急,小股流寇是不死心的白狗子而已,那麼多軍人過去了,這事很快就會解決了。”
“希望吧。”覃秀芳誠心祈禱,希望這事能快點解決,秦渝能平安無事。
老板娘盯著大火燃燒的方向,猜測:“應該是機械廠那邊吧,聽說機械廠要改造成軍工廠,估計那些白狗子就是聽到了風聲,趁著過年這天大家鬆懈悄悄把炸.藥運了進去,搞出這種事。哎,過個年都不安生,這種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這一晚,前半夜大家都沒睡,焦灼地等在家裡,盯著機械廠的方向。
直到後半夜,這場凶猛的大火才被撲滅,木倉聲也漸漸消失,城市恢複了往昔的寧靜,不過這都是表象,藏在底下的暗流還在湧動。
熬了大半夜,老板娘有點吃不消,打了個哈欠,下樓拿了一套純棉的睡衣上來,遞給覃秀芳:“你今晚就在這裡睡,客房的床單被套都換過了,現在過年,沒有人,你隨便挑一間睡一晚,衣服在這裡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記得關好窗戶。”
“嗯,虞姐也早點睡。”覃秀芳點點,進了最近的一個房間,先檢查了一遍窗戶,關得嚴嚴實實的後,這才換了衣服,脫了鞋躺到床上,結束這兵荒馬亂的一天。
雖然累極了,不過覃秀芳這一晚上睡得並不安穩,半睡半醒之間,她夢到了秦渝滿身是血的躺在雪地裡,血把白雪都染紅了,她嚇得猛然驚醒,抱著被子喘著粗氣,久久才平息下來。
覃秀芳也沒了睡覺的心思,爬了起來,打開窗戶,外麵天色微亮,薄霧繚繞,放眼望去,整個江市一片寧靜,似乎整個世界都陷入了沉睡中,仿佛昨夜的發生的一切都不過是一場夢。
若是能一直這麼和平寧靜就好了!
歎了口氣,覃秀芳換好衣服下樓。
阿榮也起來了,看到覃秀芳他有點意外,問道:“這麼早,怎麼不多睡會兒?”
覃秀芳扯著嘴角笑了一下:“睡不著,姐夫,新年吉祥,我先回去做早飯了,早上吃餃子吧,待會兒包好後,我把生的給你送過來,等虞姐醒了你再給她煮。”
阿榮衝她感激地笑了笑:“麻煩你了。”
他挪開圓木,拉開門,讓覃秀芳出去。
覃秀芳回到自己家,趕緊換下了那身旗袍,折疊好放在一邊,打算等洗了晾乾再還給老板娘。
今天是大年初一,喜慶的日子,她也沒穿自己的舊衣服,而是換上了上次在姚記買的新衣服,係上圍裙開始乾活,和麵,揉麵,擀麵,調餡。
餡料是年前買的肥瘦相間的豬肉,剁碎了,打一個雞蛋,加上蔥薑水一個方向攪動,然後再放上剛才盆裡割下來的切得細細的新鮮韭菜,跟著攪拌,最後放一點花生油鎖住韭菜的水分,韭菜豬肉餡就做好了。
覃秀芳包了一百多個餃子,給老板娘兩口子留了五十個做早餐,她自己吃了十個,剩下的六十多個也全煮了,分彆放進兩個飯盒裡,然後拎到了部隊。
到了部隊,她也沒進去,就站在門口,讓人去叫吳峰。
吳峰滿眼血絲的跑了出來,身上還穿著昨天那身軍裝,上麵沾了不少灰塵和泥土,袖子上還有一個地方被火燒出了銅錢大的洞。
顯然,他昨天一夜未睡。
他都沒歇一下,想必秦渝也是如此。
“大妹子,你找我啊,什麼事?”吳峰走近咧著嘴笑道。
覃秀芳將兩個飯盒遞給了他:“我估計你們今天恐怕沒功夫吃早飯,今早包餃子的時候一不小心多包了些,吃不完就煮了兩盒餃子過來,一盒給你,一盒麻煩你替我轉交給秦渝。”
說這話時,覃秀芳細心留意著吳峰的表情。
她不好直接問秦渝怎麼樣了,所以就想出了送吃的這個做法。如果秦渝受了傷去了醫院,那吳峰肯定會很為難,也可能直接告訴她這事。
隻有秦渝平安無事或是受了輕傷,吳峰才可能毫不猶豫地接下她這飯盒。
覃秀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好在,吳峰伸手就接過了飯盒,不過卻沒有急著走,而是撓了撓頭似乎有點欲言又止。
鬆了口氣的覃秀芳抬眸笑看著他:“吳峰,你是有話要對我說嗎?”
吳峰抓了抓臉,有些尷尬:“那個,大妹子,你跟秦營長……你可想清楚了,聽說他家不簡單,雖然說咱們現在是新社會了吧,但是那個,你得多為自己考慮點……”
覃秀芳聽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誤會她對秦渝有意了,所以一大早這麼殷勤地送餃子。
“你想多了,我就是覺得秦營長人挺好的,他昨晚懟周小蘭懟得挺讓我開心的,所以想感謝感謝他。你知道的,我也沒彆的,就會做飯,想著你們辛苦了一晚上就順手多包了一些餃子過來。”覃秀芳隨便扯了個理由。
吳峰瞠目結舌地看著她,似是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理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我搞錯了。那個既然你跟秦營長之間沒有什麼,我那個兄弟……”
覃秀芳趕緊打斷了他:“吳峰,我現在不考慮這個,就不耽誤彆人了。”
吳峰怔了一下,有點替自己的兄弟惋惜,但沒再提這個:“好,我知道了。那謝謝你的餃子,我先回去了,還有一堆後續的工作要處理呢!”
“嗯,你去忙吧,今天的事麻煩你了。”覃秀芳目送他跑進了部隊,心裡飛揚地轉身往回走。
***
未免餃子涼了,吳峰拿著飯盒先去找了秦渝。
“報告!”
他到得不巧,秦渝正跟毛政委在說話,聽到聲音,抬頭看了他一眼:“進來。”
吳峰進門,將其中一個飯盒遞給了秦渝:“秦營長,這是覃秀芳同誌托我轉交給你的。”
聞言,毛政委掀起眼皮,接過飯盒,還沒打開,他就聞出來了:“韭菜豬肉的大餃子吧,嘖嘖,真香。”
秦渝一把從他手裡奪過了飯盒,麵無表情地說:“我的。”
毛政委被噎了一下,吐槽:“小氣。那個吳峰同誌是吧,你手裡那盒也是餃子吧,打開給我看看。”
“毛政委,這是覃秀芳同誌給我的。”吳峰嗅到了危機,不情不願地說。
毛政委一把拿過他手裡的飯盒:“我知道,看看不行嗎?”
吳峰心說,你那樣子可不像是看看而已,但對方到底是自己上級的上級,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毛政委打開了飯盒。
毛政委滿意地看著飯盒裡鼓鼓囊囊的餃子:“不錯,看起來皮薄餡大,不像那些黑心商家,全是麵。”
吳峰嘿嘿直笑:“那毛政委我可以回去了嗎?”
“等一下,我幫你嘗嘗,裡麵到底有沒有肉。”毛政委拿起筷子,夾了一隻,塞進嘴角,嚼得那個滿口流油,“不錯,肉多菜少,料挺紮實的。”
說著他又隨意夾了一個塞進嘴裡,眼看吳峰兩隻眼都要直了,他一把蓋上了飯盒,還給了吳峰:“看你小氣的,我就嘗你兩個餃子。對了,覃秀芳同誌沒問其他的嗎?”
吳峰搖頭:“沒有,她說今早起得早,多包了一些餃子,吃不完,就煮了兩盒送給我和秦營長,交給我之後,她就走了。”
“那她有沒有說這兩盒,哪一盒給秦營長?”毛政委又問。
吳峰說:“沒有,她沒提。”
“這樣啊,知道了,麻煩你跑這一趟了,去忙吧。”毛政委拍了拍手,站直了身。
吳峰趕緊抱著飯盒跑了出去,那速度比兔子都快。
毛政委笑罵了出來:“小兔崽子,不就吃了他兩個餃子嗎?跑這麼快做什麼?不是,秦渝,你這啥意思?我說吳峰,你把飯盒藏起來乾什麼?”
“不乾什麼,我不想少了兩個餃子。”秦渝直白地說。
被戳中了心思的毛政委撇嘴:“小氣,這事情已經告一段落了,我還沒吃早飯,你給我吃幾個餃子怎麼啦?那麼大一飯盒,好幾十個呢!”
秦渝淡淡地說:“不給。你也不用嘗了,餃子沒問題。”
“真是什麼心思都瞞不過你。這不是最近三番五次出事,我這心裡不安嗎?你倒是信任她,看著我吃餃子也不吭聲。”毛政委隨口抱怨道。
這分明是沒吃成他的餃子胡攪蠻纏了。秦渝直接戳破了他:“要她真是敵人精心培養的棋子,不會這麼快就廢了,想吃餃子彆找借口。”
“你這小子長大了真是一點都不可愛。”沒占到上風,毛政委有點不爽,嘟囔道,“韭菜餡鬆軟鮮香,這手藝比你嬸子強多了,真希望她是你親妹子,回頭我也能經常去找你爹喝兩杯了。”
秦渝頭也沒抬:“你隨時都可以去找我爹喝酒,我去食堂給你們打菜!”
毛政委氣得吹胡子瞪眼:“說是不信,我看你護她比誰都護得緊,讓她做個飯都不肯,哼!”
秦渝不接這話:“雲狐還沒有蹤影,抓到的人審問結果什麼時候……”
***
跟覃秀芳一樣提心吊膽了一個晚上的還有姚玉潔。
姚玉潔昨晚回了娘家,跟家裡人打了一晚上的麻將,她手氣不錯,一直贏錢,正樂嗬呢,忽然聽到了爆炸聲。
姚家人都嚇壞了,麻將也不敢打了,關上門,隨時留意外麵的動靜。姚玉潔更是擔憂不已,唯恐周家成出了事。
好在一晚上過去了,街上又恢複了平靜,看來風波是短暫地過去了。但周家成一直沒來找她,不知道是被絆住了,還是有事耽擱了,姚玉潔很不放心,連早飯都沒吃,一大早就匆匆跑回了家。
推開門,她沒看到丈夫,反而在家裡看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周小蘭。
姚玉潔的臉當場就拉了下來:“誰讓你動我東西的?你怎麼在這裡”
昨晚周小蘭從禮堂跑出來後,外麵黑漆漆的,她家租的房子離部隊有兩三裡地,她一個人不敢回去,想了想又厚著臉皮跑回了家屬院找周家成,想讓周家成送她回去。
周家成在大禮堂那裡窩了一肚子的火,不想被姚玉潔看出來,就沒去接她,一個人窩在家裡喝悶酒。
見到周小蘭過來,他冷嘲熱諷了兩句:“怎麼,不是要拿下秦渝嗎?怎麼還灰溜溜地跑我這兒來了?”
“二哥,他欺負我,他跟覃秀芳合起夥來欺負我,你不幫我就算了,你還說風涼話!”周小蘭委屈地說。
周家成早知道周小蘭不是覃秀芳的對手,對她就沒抱希望。他放下酒瓶子,指了指周小蘭腳上的高跟鞋:“脫下來,我送你回去。”
“我,脫了我穿什麼?”周小蘭沒料到周家成這麼不給她麵子,氣得要死,“彆人欺負我就算了,二哥,你怎麼也欺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