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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政委伏案工作,聽到腳步聲,以為是下屬進來彙報工作,頭也沒抬,繼續忙手頭上的事。
過了好一會兒,他都沒聽到對方打報告,不由擰起了眉:“我說你這人咋回事,有事就……老秦,你什麼時候來的,不是說要下個星期嗎?”
毛政委蹭地站了起來,激動地握住秦旭然的手,臉上的褶子都擠在了一塊兒,笑容滿麵地拍了一下秦旭然的胳膊,然後鬆開說:“快坐。”
接著,他跑到門口對小張說:“快去給秦參謀長泡杯茶過來,用我上次買的大紅袍,秦參謀長好這口。”
“好嘞。”小張高興地應道。
吩咐完了勤務兵,毛政委坐到秦旭然旁邊,隔了一張桌子,看著他說:“追著潘沁雯同誌來的?”
他中午已經聽說潘沁雯來了,想去見見她吧,但想著人家母女團聚,怕是沒功夫搭理他,就作罷了。沒想到老秦竟然這麼早就來了。
秦旭然不搭理他的調侃,神色自若地打量著他的辦公室。
毛政委見沒討到好也不扯這些有的沒的了,問道:“見了覃秀芳那孩子了吧,聽說去醫院驗了血,怎麼樣?”
“她是我們的女兒。”秦旭然突然說道。
毛政委詫異地看著他:“這麼快就確定了,你沒搞錯吧?”
“當然,我們已經找到了收養覃秀芳的那戶人家的表妹,她說出兩個隻有我和沁雯知道的細節,可以確認,覃秀芳就是我們失散多年的女兒。”秦旭然激動地說,“我們終於找到她了。”
毛政委也很替好朋友高興:“那可真是太好了,你們夫妻倆這麼多年來的夙願總算完成了,恭喜你們一家團聚!”
秦旭然站了起來,感激地朝毛政委行了個軍禮:“謝謝你,要不是你,我們隻怕還要走不少彎路。”
毛政委立即擺手:“說什麼謝不謝的,我也是湊巧碰到她,看她跟潘沁雯同誌長得很像,年齡也對的上,猜測而已。就算我不說,你們也遲早會調過來,總會碰上的,這是你們的緣分。”
話是這樣說,但到底要等多久誰知道。
秦旭然笑著說:“等我安頓下來,咱倆好好喝幾杯。”
“彆安頓了,今晚就來我們家喝吧。你們家還沒安置好,翠雲中午還叮囑我,待會兒讓小張去請你們老婆兒子女兒來我們家吃飯,兩家好好聚聚呢。正好,你來了,這下人都齊了。”毛政委笑著邀請道。
秦旭然倒是想,但他沒忘記還有一個人:“改天吧,這次認親有個關鍵性的人物,那就是秀芳她表姨,咱們今晚得招待她,請她去館子裡吃個飯,聊聊天,明天再送她回去。”
聽說他還有其他安排,毛政委也不勉強:“成,那我們改天再聚。”
正巧小張端茶進來了,毛政委說:“你去我家一趟,通知烏主任,就跟她說,改天請客。”
“是。”小張放下茶就出去了。
毛政委將茶葉推到秦旭然麵前:“嘗嘗,看看喜不喜歡。”
秦旭然淺淺嘗了一口,回味了一下:“你這是去年的秋茶吧。”
“就逃不過你的嘴,真是太刁了。”毛政委哈哈大笑。
在這笑聲中,門口的敲門聲差點被忽略過去了。
還是毛政委抬頭才看到了周家成,他下意識地瞥了秦旭然一眼,斂了笑:“進來。”
周家成站在門口就知道毛政委有客人,但他實在是一刻都等不了了,他想轉業,儘快轉業,最好明天就能轉業,離開這裡,去個新的地方。
硬著頭皮進去,周家成行了一個軍禮:“報告!”
毛政委點頭:“周家成同誌,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周家成沒吭聲,因為他看到了秦旭然的臉,跟秦渝長得像的陌生麵孔,又能跟毛政委坐在一塊兒談笑風生,他的身份呼之欲出。
周家成覺得心頭一窒,明明秦旭然隻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他卻覺得渾身都不自在,仿佛有座大山壓在他身上似的,有種說不出的壓迫感。
“周家成同誌,你找我什麼事?”見他走神,秦旭然又提醒了他一句。
周家成這才回過神來,不敢看秦旭然,雙手遞上了自己今天才寫好的轉業申請書。
毛政委接過一看:“因個人原因申請轉業?你要轉業?”
周家成點頭,現編了個理由:“對,我愛人懷孕了,她的身體不大好,醫生說要好生照顧,她現在情緒也不大好,我不想她以為再為我提心吊膽了,所以申請轉業。”
但誰都知道這借口有多假,當初姚玉潔嫁給他的時候又不是不知道他是個軍人,這才多久啊?而且現在全國大部分地方都解放了,國內已經不會再發生像以前那樣慘烈的戰事了,從軍的危險性遠不如從前。
周家成現在還隻是一名下級軍官,這時候就轉業,等於放棄了他的事業和前途。
毛政委秉著負責任的態度問道:“周家成同誌,你真的想好了?”
周家成硬著頭皮說:“是的,我已經決定了。”
毛政委點點頭,將申請書放在桌子上:“好,回頭我會向你的直係上司了解情況,稍後會回複你。”
“謝謝毛政委。”周家成行了個軍禮,退了出去。
走出門口時,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有這個秦參謀長在,不知道他會不會公報私仇,壓下自己的轉業申請,然後將自己留在部隊打擊報複。
周家成心裡沉甸甸的,這會兒他已經不想什麼前程不前程的了,隻想保持最後的體麵離開這裡。
裡麵,毛政委手指點著周家成的申請書,問秦旭然:“你怎麼看?”
秦旭然瞥了他一眼:“這不屬於我的工作範疇。”
毛政委睨了他一眼:“裝就沒意思了,周家成乾得好好的,此前從未提過要轉業的事,這不,你們兩口子一來,他就要提出轉業,這是為了什麼,還用我說嗎?不就覺得丟臉,又怕你們兩口子給他穿小鞋,這人心眼還真是多,有幾分小聰明,卻沒用到正道上,你要想出口氣,這份申請書我就暫時不批,壓他幾天。”
“不用。”秦旭然一口否決了他的提議,“這個流程該怎麼走,你就怎麼走。公是公,私是私,他們家對不起秀芳是私事,作為父親,私底下我揍他一頓為我的女兒出氣都是應該的,但這不能跟公事混為一談。”
毛政委搖頭:“你們父子倆真是一個德行。好吧,回頭我向他上級了解一下情況,沒什麼問題,他想轉業就讓他轉吧。”
“成,我今天過來就是跟你打個招呼,工作的事明天再說吧,我先回去安頓好家裡麵。”秦旭然放下茶杯,站了起來。
毛政委把他送了出去。
等他回到家,家裡亂糟糟的,多了兩張床,還有一張能放下來當床用的沙發椅,潘沁雯正在指揮郝豐他們怎麼安放家具。而覃秀芳則窩在廚房裡洗新買回來的碗筷。
秦旭然衡量了一下,覺得進屋恐怕也沒他的用武之地,索性到廚房跟女兒拉近乎。
“咳,秀芳,在江市還適應嗎?”
覃秀芳乖巧地點頭:“挺好的。”
秦旭然背著手:“那,那個你要是遇到了什麼困難,可以告訴我。”
覃秀芳看出他這是想努力找話題跟她聊,但兩人到底不了解對方,她這個爹啊又比較直,估計平時很少接觸年輕的女同誌,不知道怎麼聊,就越聊越尬了。
這麼聊下去,兩人都尷尬,不如給他找點事情做。覃秀芳側開身,給他讓出一點位置,然後問他:“你要不要幫我清一下碗?”
“哦,好,可以的。”秦旭然立即挽起了袖子。
覃秀芳指著裝著清水的木桶說:“你把碗洗乾淨後放在旁邊的架子上,倒扣,盤子豎著擺放在最上麵,這樣可以把水瀝乾,筷子放在這個筷兜裡。
秦旭然按著她說的步驟做。但看得出來,他那隻手怕是隻拿過木倉和筆,捏碗的姿勢非常奇怪,而且力氣很大,好像生怕碗滑下去一樣。
覃秀芳想笑又忍住了,她裝沒看見,主動找話說:“你能跟我說說你打仗的事嗎?”
這個是秦旭然擅長的,他當即說了起來:“那是41年,我們遇到了一隊小鬼子,當時……”
等潘沁雯布置好家具的時候出來就看到父女倆蹲在小廚房裡一個說得唾沫飛濺,一個滿眼崇拜。
得,這個老秦又拿他那講了不知道多少遍的故事來哄人了,算了,給他在女兒麵前留點麵子,不拆穿他了。
潘沁雯轉身回去打掃衛生。
等到下午五點,家裡已經收拾得很乾淨了,家具也擺放好了,像個家了,就是還差一點小東西,不過這些可以後麵慢慢添置。
這時候,秦渝回來了:“爹,娘,秀芳,走吧,咱們去吃飯。”
“好,我去叫瑞香阿姨。”覃秀芳笑著說。
潘沁雯拉著她:“我陪你,咱們得好好謝謝她,要不是她,咱們還不知道要走多少彎路。”
覃秀芳笑著拒絕了:“潘醫生,不用了,我去就行了,我正好跟她敘敘舊,她見到你們有點緊張。”
潘沁雯表示理解:“那成,我們去飯館等你們,你接到人就趕緊過來,讓郝豐陪你去。”
“嗯。”覃秀芳笑著先一步走了。
不知為何,秦渝並沒有將徐瑞香安排在老板娘的旅館,而是另一個離部隊不遠的旅館。
徐瑞香睡了一會兒早就醒了。但她不敢出去,因為這個城市太陌生了,她誰都不認識,怕走丟了。
等了半天,外麵終於傳來了敲門聲:“瑞香阿姨,瑞香阿姨……”
“秀芳,你來了!”徐瑞香趕緊拉開了門。
覃秀芳朝她笑了笑:“嗯,走,我接你去吃飯。”
她拉著徐瑞香的手,一碰觸,覃秀芳就發現,徐瑞香的手比她都還粗糙。這半年多,按照老板娘教的法子保養,她的手已經比以前好多了。而徐瑞香這雙手跟她從前沒什麼區彆。
看來徐瑞香也吃了不少苦頭,覃秀芳正好想了解她的情況,拉著她出了門,邊走邊問道:“瑞香阿姨,你跟姨奶奶在古焦鎮還好嗎?”
徐瑞香說:“還好,當時我爹也逃到了古焦鎮,咱們就在那安了家,隻是沒過兩年我爹就生病了。家裡的支柱一下子倒了,我弟弟又還小,沒個男人會受人欺負的,我……我娘就趕緊給我說了個對象,讓我嫁人了,這樣好歹有門親家,要是遇到事也能幫襯幫襯。”
覃秀芳見她提起這個事,臉上毫無喜色,隻有麻木。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問道:“瑞香阿姨,那你嫁過去,他們對你好嗎?”
“什麼是好?什麼是不好?也就那樣吧,不過他這次看到我被小汽車接走了,知道我還有你這麼個有出息的侄女,估計等我回去會對我好很多。”徐瑞香近乎冷漠地說。
覃秀芳握住她的手,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很顯然徐瑞香的這段婚姻並不幸福。但具體是什麼情況,她也不清楚,也不好貿然勸對方,隻能道:“那瑞香阿姨,你以後要是遇到什麼困難,記得寫信告訴我,我把我的地址留給你,如果沒意外,我應該就會在江市過一輩子了,你有空可以帶著孩子們過來玩,你有幾個孩子了?”
上輩子她爹娘就在這座城市終老的,這輩子應該也不會變。
徐瑞香點頭,沒直接回她:“嗯!不說我了,說說你這些年是怎麼過的,你才找到你親爹親娘吧?”
覃秀芳點頭,簡單地說了一下自己逃難的日子:“我娘去世後,我就……”
聽到覃秀芳十歲就做了童養媳,十八歲被離婚,徐瑞香忍不住哭了出來,拉著覃秀芳的手哽咽著說:“你可真是命苦,好在苦儘甘來,熬出頭了。”
覃秀芳輕輕拍著她的手說:“瑞香阿姨,你彆難過了,都過去了,你看我現在有自己的店,自己的房子,還找到了爹娘,以後隻會越來越好的。”
“是啊,越來越好,這樣就好。”徐瑞香也為她高興,“秀芳真是個有福的孩子,姐姐他們地下有知足了。”
提起這個,覃秀芳沒法忘了養父母七年的養育之恩,她說:“瑞香阿姨,有個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你看行不行?”
“你說。”徐瑞香道。
覃秀芳說:“我想找個時間去把我爹娘的墳遷到江市合葬。”
養父是在路上去世的,找了個地方挖坑就地掩埋了,養母葬在了周家成,都是異地他鄉。老家沒人了,覃秀芳就想將他們葬在身邊,逢年過節清明也能去看看他們。
這是好事,也代表了覃秀芳的一片心意徐瑞香自然沒意見:“好,秀芳你有心了,姐姐姐夫也一定很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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