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主任看著小店問道:“是放不下這個店鋪嗎?”
覃秀芳笑著說:也不算,主要是我養母有個表妹,上次認親就多虧了這個表姨幫忙。她在老家經常挨打,身上有很多傷,日子過得不大好,走之前,我讓她在店裡幫了一天的忙,她做飯有些天賦。我讓她要是在鄉下過不下去了就來城裡找我,我想再等等,若是她最近就來找我了,我就將這個鋪子轉給她。”
還有一個原因是她想多陪陪老板娘,不然等人走了,回頭就沒再見的機會了。不過老板娘走這個事是秘密,未免節外生枝,她連她親爹親娘都沒說,自然也不會告訴烏主任。
又聽說一個階級姐妹可憐的遭遇,烏主任搖頭歎氣:“希望她能早日想開吧,這男人一旦動了手打女人,就沒完沒了,而且會變本加厲,一回比一回狠,彆指望他們哪天會良心發現,不對女人動手了。”
這是烏主任乾了婦女工作這麼多年親眼所見的。
對此覃秀芳也深有體會,但凡打老婆的,除非哪天他們動不了或者生了重病,身體、力氣都不如女人了,不然彆指望他們自己能改。
“希望吧,這個事還是得她自己想得開才行。”覃秀芳心裡也沒底,畢竟她對徐瑞香也實在不大了解,隻知道她鄉下有兩個女兒。如今這個時代,大部分女人都是逆來順受的性子,除非過不下去了,不然很少有能主動提出離婚的。
聽到這話,烏主任更覺得她們身上的擔子很重,不過徐瑞香離得太遠了,她們也顧不上,還是先解決目前所麵臨的問題吧。
“秀芳,聽說你跟紡織廠的經理說,以後再有招女工的,也讓咱們的家屬去參加,這事能行嗎?”烏主任擔憂地問。這可不是隨便推薦幾個人去那麼簡單。
覃秀芳沉默了一下,肯定地說:“能行的。”
因為今年就會爆發抗美援朝戰爭,還會逐漸掀起公私合營的浪潮,屆時因為朝鮮半島冬季比較嚴寒,防寒物資的需求會大增,對女工的需要也會跟著增加。
而且到時候為了能保證前線的供給,很多相乾行業也會被政府插手或是主導。以後這個天很快就會姓社,不姓資,烏主任的擔心完全不是問題,她們就是什麼都不做,這些家屬以後也會被安排工作。
烏主任不知道覃秀芳為何會如此篤定,但她這肯定的態度無疑是顆定心丸:“那就好,昨天有一百多號家屬報名參加了掃盲班。咱們心裡都清楚,她們未必是思想覺悟有多高,又或是愛學習,追求上進,說到底這些人都是衝著毛嫂子她們的工作去的。如果後續沒有得到實實在在的好處,肯定會打消她們的積極性,影響以後對她們的改造。”
覃秀芳能理解:“這也正常,以前男人念書不也是為了追求功名,出人頭地嗎?他們現在上掃盲班,學習班,提高文化水平也是為了以後能更好的開展工作,咱們女同誌學習也應該是這樣。學以致用,學了就是要對自己的生活起到更積極的作用,帶來實實在在的好處,不然不如不學!”
“你呀,真是什麼都敢講,不過你這是大實話。跟你聊這麼一會兒,我覺得我這思想又開闊了,不拘是紡織廠,還有食品廠、罐頭廠,塑料廠,啤酒廠……這些工作咱們女人也能乾啊。我回去跟她們開個小會,摸摸城裡這些廠子的底,有沒有用工需求,回頭看要是能跟咱們的家屬匹配,咱們就主動出擊,找廠子要工作。”烏主任鬥誌昂揚地說道。覃秀芳的辦法啟發了她,她們不能等著工作上門,得自己去主動積極爭取。
覃秀芳點頭:“這是個好主意,等咱們的同誌多了,以後廠子裡也能建立婦聯組織,給婦女同誌們爭取更多的權益。”
“果然還是你們年輕人衝勁兒足。”烏主任感歎,工廠都能有婦聯,她想都不敢想。
覃秀芳笑笑沒說話,這可不是她胡說的,以後不光是廠子裡,就連每個村子都會有婦女主任。
隻是婦聯這個組織沒有執法權,隻能調解,加之鄉下地區思想頑固落後,作用不如大家設想的那麼大而已,很多都淪為了邊緣組織。彆的覃秀芳管不了,她隻希望江市婦聯能發揮該有的作用,而不是淪為糊家長裡短爭端的稀泥。這有悖於婦聯成立的初衷和意義。
跟覃秀芳談的這番話,激起了烏主任的鬥誌,她將地掃乾淨後,把掃把放在牆邊就對覃秀芳說:“我先回去了,你這邊處理好了,也早點來幫我啊。”
覃秀芳點頭,將她送出了店裡,然後關上門,去準備午飯。
中午都快過午飯時間了,吳峰幾個來了,一副特彆疲憊的樣子:“大妹子,有什麼好吃的,趕緊給咱們端上來,多來點,咱們都快餓死了。”
短短十來天不見,這幾個人就瘦了一圈的感覺。現在天氣還不熱,他們隻穿了一件軍綠色的襯衣,背上都是濕的。
覃秀芳趕緊給他們打好飯菜,特意多加了點分量,又去拿了點自己昨天下午醃的蘿卜乾出來,放在桌子上,然後問道:“你們這是怎麼啦?幾天不見,感覺你們好累的樣子。”
“彆提了,秦營長簡直不是人,今天讓咱們負重越野二十公裡,回來又讓咱們……”吐槽到一半,吳峰才想起秦營長如今是覃秀芳的親哥了,當著人家妹子的麵,吐槽人家親哥,這就尷尬了。他撓了撓頭,諾諾地補救道,“其實秦營長就是嚴厲了點,他人還是很好的。”
覃秀芳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不必這麼緊張,你們跟我說的,我都不告訴他。”
吳峰鬆了口氣,趕緊拍馬屁道:“還是大妹子最好了,人美心善。”
覃秀芳被他這副表情逗笑了,問道:“秦渝不是特戰部隊的嗎?怎麼跑來訓練你們了?”
哪怕覃秀芳再沒常識也知道,這不合常理。
吳峰有點意外地看著覃秀芳:“大妹子你不知道?上麵不知道怎麼回事,組建了一個特彆行動小組,在江市部隊裡抽調了一百號精英加入,由秦營長直接領導。”
旁邊一人吐槽:“吳峰你就彆往自己臉上貼金了,連周家成都進來了,這……”
說出周家成的名字,這個人才想起覃秀芳跟他的關係,趕緊閉上了嘴,小心翼翼地看了覃秀芳一眼,見她臉色沒什麼變化,這才鬆了口氣。
覃秀芳聽到這裡更糊塗了,周家成怎麼會調過去。她問道:“我聽嫂子們說,周家成不是遞交了轉業申請嗎?他怎麼會調到這個小組裡?”
“我們也不知道,可能是周家成素質不錯吧。”吳峰他們也想不通,所以私底下謠言不少,很多人都在猜測這次任務是不是會有危險,所以故意將周家成弄進來,挾私報複的。吳峰其實不大相信這個,秦家人真想整周家成,完全可以把他調到其他地方去再收拾他,何必落人口實。
這樣的嗎?覃秀芳皺起了眉頭,又問:“那你們知道這個任務是乾什麼的嗎?”
吳峰搖頭:“還沒接到通知呢。而且就算接到了通知,也不能告訴你啊,大妹子你就彆問了。”
是她著急了,覃秀芳趕緊笑道:“我就隨便問問,這不是聽說我哥帶隊嗎?刀木倉無眼,我有點擔心他。”
“不用擔心,秦營長木倉法比咱們好多了,不會有事的。”吳峰安慰她道。
覃秀芳點點頭:“也是,是我想多了,你們先坐一會兒,我鍋裡蒸了塊臘肉,應該熟了,我給你們切了端過來。”
一聽有肉吃,大家都很興奮,全然忘記了先前的事:“辛苦大妹子了。”
中午的這段插曲,引起了覃秀芳的警覺。
晚上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飯的時候,覃秀芳裝作不經意地問道:“我聽嫂子們說,秦營長組建了一個行動小組,最近訓練特彆辛苦啊。”
秦旭然不以為然地說:“隻不過是訓練而已,能有多辛苦。”
秦渝低頭吃飯,回答非常簡略:“不辛苦。”
潘沁雯摸了摸覃秀芳的頭說:“你哥一個大男人,這有什麼辛苦的。倒是你,不是讓你彆做早餐了嗎?你怎麼還非要賣,一個人那麼早起……”
“潘醫生,不累的,這些都是我做慣了的。”覃秀芳衝她笑了笑,試圖將問題給繞回來,“秦營長是要出遠門去執行任務嗎?要不要我給你做點乾糧,你帶著路上吃。”
秦渝扒乾淨了碗裡的飯,放下筷子說:“不是,不過你也可以做點吃的,讓我帶回去晚上吃。”
“使喚你妹子還使喚上勁兒了?沒看她一天要做多少飯,多辛苦?”秦旭然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秦渝眉頭擰了起來,糾結了幾秒說:“早上我可以給她買菜,秀芳,你把要買的東西例個單子給我。”
覃秀芳想象了一下秦渝板著臉不苟言笑地在菜市場裡跟菜販子討價還價的畫麵,渾身冒起一層雞皮疙瘩。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了。回頭我給你做點比較能放的東西,你帶回去,晚上餓了吃吧。”
聽到這話,秦旭然立馬扭頭對她說:“不用,食堂裡有的是吃的。他一個大男人自己不知道去吃,想開小灶,自己找媳婦兒去。”
秦渝看了他爹一眼,一板一眼地說:“找我妹子也是一樣的。”
“你可真不客氣。”秦旭然氣得吹胡子瞪眼。寶貝女兒,他都舍不得使喚,這小子倒是挺自在的。
覃秀芳趕緊出來打圓場:“沒事的,參謀長,我本來就要做一些賣,隻是稍微加點份量而已,不礙事。到時候你和潘醫生也帶點回去,晚上餓了吃一點。”
潘沁雯看到這一幕,笑了出來:“哎呀,彆爭了,以後秦渝有空多來幫你妹子乾點活,比如買煤買米這些重活就交給你了,還有吃過飯,你洗碗收拾廚房。一家人,不必分得那麼清。”
這話也有道理,大家都沒意見了。
吃過飯,留下秦渝洗碗,潘沁雯和秦旭然送她回去。
潘沁雯拉著覃秀芳走在前麵,等將丈夫甩了一段距離後,她悄聲問覃秀芳:“今天怎麼想起打聽你哥工作的事?他們的很多工作都需要保密,我也經常不知道,得等他們回來才會聽說。你哥不是故意不告訴你的,這是組織的紀律要求。”
保密就意味著這個任務比較重要。很顯然,這次的任務也不簡單,因為聽潘沁雯的口吻,她也明顯不知道是什麼任務。
覃秀芳心裡忍不住地擔憂,上輩子秦渝的犧牲始終是懸掛在她頭上的一把刀,她提心吊膽的,就怕這把刀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掉下來了。
尤其是如今聽到秦渝要出任務,她更是憂心忡忡,唯恐他會蹈了上輩子的覆轍。
不知道怎麼訴說自己心裡的恐懼和擔憂,沉默了稍許後,覃秀芳靈機一動,吞吞吐吐地說:“我這兩天連許做了個噩夢,夢到秦營長倒在血泊裡,滿身是血。所以聽說他這次要出任務,我就很擔心,潘醫生,這次的任務能不能彆讓秦營長去啊?我隻要一想起他要出這個任務的事,我心裡就總覺得不安。”
“你是說,你連續兩晚做這樣的噩夢了?”潘沁雯神色凝重起來。
覃秀芳點頭:“對,我好害怕。”
潘沁雯也同樣害怕。她雖然是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但也清楚,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還沒辦法用科學來解釋,尤其是這個事事關她的孩子,寧可謹慎一些。
深吸了一口氣,潘沁雯握住覃秀芳的手安撫她:“你放心,沒事的,回頭我會提醒你哥注意點。這工作總得有人去做,不能因為懷疑有危險就不讓你哥去了,而讓彆的人上。彆人也有父母妻兒子女兄弟姐妹,你說是不是?”
覃秀芳點頭,乖巧地說:“嗯,潘醫生,是我太自私了。”
她說這個也沒想過真的能改變秦渝的主意,隻是想借夢給他們提個醒而已。
潘沁雯輕輕拍了拍她的手:“秀芳不是自私,秀芳是愛護自己的親人。這世上誰不自私,誰不在乎自己的親人呢?你這樣擔心你哥哥,我非常高興。”
得,不管她做什麼,在她娘這裡都是對的。
“潘醫生,你真好。你一定要記得好好提醒秦營長。”最後覃秀芳又不放心地提醒了一句。
潘沁雯點頭:“放心吧,我肯定會說的。”
光這還不夠,回去躺在床上後,覃秀芳又想起了沈一飛殘疾的雙腿和幾十年的輪椅生涯,再想著這陣子他總是早出晚歸的,她都睡著了他還沒回來,心裡更加不安了。
他們倆如今都這麼忙,搞不好做的是同一個任務,兩人都可能會有危險。
不行,光給秦渝提個醒還不夠,她得探探沈一飛的口風,也給他提個醒。想到這裡,覃秀芳睡不著了,翻身從床上爬了起來,披了件衣服,出門到旅館門口等沈一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