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劉彩雲四處張望了一圈, 輕輕敲了敲門,等門開後,她笑著說:“要雞蛋嗎?”
“要的,進來吧。”對方側身讓她進去。
等進門後, 劉彩雲立即邀功道:“今天中午我兒子回來了, 說她們突然接到了通知, 要參加封閉式訓練。”
“他們那個特彆行動小組的任務是什麼?”男人開門見山, 直至核心。
劉彩雲笑著說:“我聽說是讓他們去剿匪!”
“剿匪?聽說?”男人譏誚地看著她,“說清楚。”
劉彩雲有點怕他,斂了笑:“就是剿越西池的土匪, 上麵還沒告訴我兒子他們具體的任務, 這都是底下的人猜測的,我看**不離十。”
“猜測?你看?我不要這種模棱兩可,不確定的答案, 你去搞清楚, 他們到底是怎麼安排的。”男人冷厲的眉眼充滿了不悅。
劉彩雲抿了抿唇,為難地說:“那個, 我兒子他們要封閉式訓練,不讓我去部隊看他了, 我去了也見不到人。”
男人陰沉沉地瞥了她一眼:“那就想辦法, 你思子心切, 非要去看你兒子, 他們還能攔著你不成?”
可不得攔著, 部隊是要講紀律和原則的地方。劉彩雲麵帶難色不吭聲。
男人輕輕拍了拍她的肩, 聲音陰冷得像吐著信子的毒蛇:“怎麼,不願意?”
“不是,你們讓我做什麼, 我都按照你說的做了,這個,我兒子說了,不讓我再去部隊了,他沒法見我。”劉彩雲在部隊住過幾個月,深知部隊的人非常講紀律。既然周家成讓她彆去了,她再去肯定會被人趕出去的,劉彩雲不想去丟那個臉,而且她心裡隱隱覺得這樣會出問題。
她腦子反應快,忽地想到了一個可能:“我這樣頻繁去,他們會懷疑我的。”
男人眯起眼看著她,忽地拔出一把槍,扣動了扳機,抵在了劉彩雲的腦門上。
劉彩雲嚇得腦子一片空白,嘴唇不停地哆嗦:“我去,我去,你,你把槍放下……”
男人欣賞了幾秒她恐懼的表情,慢悠悠地放下了槍:“劉彩雲,彆忘了是誰讓你住上高房大屋的。你不會覺得就那點吃的、兩件衣服,還有幾條沒用的信息就能換來那麼大一罐子銀元吧?彆做夢了。”
劉彩雲臉色青白交加,不停地搖頭:“沒有,我沒有……”
男人點頭:“你是個聰明人,咱們現在是一條船上的螞蚱,我們要出了事,你也要完,彆想著全身而退,要是我們被抓住了,第一個供出的就是你,明白嗎?彆想找借口磨洋工,對你沒任何好處。”
“明白。”劉彩雲趕緊點頭。心裡苦澀無比,又悔又恨,這會兒才反應過來,這些人根本不是什麼沒腦子的冤大頭,而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混蛋。
傻的不是他們,而是她,虧她以前還沾沾自喜以為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實際上是這些人故意引誘她,一頓飯,一件破衣服就給她幾塊銀元,那時候她隻覺得這點小事,有什麼關係,即便被人發現,她也能說自己什麼都不知道,推脫過去,就答應了。
正是這種僥幸和貪婪的心理讓她越陷越深,他們的要求也從最初無害的一件衣服,一頓飯逐漸變得越來越多,直至讓她去打探部隊的任務和動向。
但如今深陷泥淖的她,已經沒有了說不的權利。
劉彩雲渾渾噩噩地走回了家。
周小蘭一見她回來就賊眉鼠眼地往籃子裡望去:“娘,你回來了,今天好快……怎麼是空的?”
掀開蓋在籃子上的粗藍布,周小蘭發現裡麵什麼都沒有,失望地撅起了嘴,正想抱怨幾句,抬頭就看到她娘煞白的臉色:“娘,發生什麼事了?你怎麼啦?”
劉彩雲很多事其實不想告訴這個女兒,因為周小蘭嘴上沒把門,藏不住事,但今天她實在忍不住了,急於找個人宣泄。
“你爹呢?”她張嘴問道。
周小蘭撇嘴:“帶著立恩出去了,肯定是去給立恩買糖了,他心裡就隻有立恩和二哥。”
話還沒說完,周小蘭就發現她娘突然抱住了她,嚎啕大哭了起來。
周小蘭懵了,按住劉彩雲的背:“娘,娘,你怎麼哭啦?到底怎麼回事,你跟我說,是他們欺負你了嗎?”
劉彩雲沒有說話,隻是哭。
哭了半天,她抬起頭,擦乾了眼神,叮囑周小蘭:“今天的事誰都不許說,管好你的嘴巴,不然你的漂亮裙子就彆想買了。”
周小蘭看著她嚴肅的表情,心裡很不安:“娘,到底怎麼啦,你……你彆嚇我!”
“沒事。”劉彩雲冷靜下來,吩咐周小蘭,“你去街上買點乾的香菇山貨之類的,明早咱們去買隻雞回來燉了給你二哥送過去。”
周小蘭古怪地看著她:“可是,可是二哥今天不是說了,讓咱們以後彆送了嗎?”
劉彩雲白了她一眼:“你二哥說不送就不送啊?沒看他最近訓練任務重,都瘦了嗎?你這丫頭就是不會疼人,不會哄人。如今姚玉潔賭氣回了娘家,正是咱們的機會,隻要咱們加把勁兒,努力把你二哥的心拉回來,你說以後他還會向著誰。”
腦子不聰明的周小蘭竟然信了:“還是娘你想得周到。”
總算把這個傻兮兮的女兒給哄過去了,實在不行,明天就讓她去送飯吧,她什麼都不知道,也不容易露出破綻。隻是自己這傻女兒連個好話的不會說,跟兒子也不對付,指望她能夠打探出什麼消息來,怕是有點難。
哎,她怎麼生了個這麼蠢的女兒。
這一天不止劉彩雲覺得難熬,覃秀芳也一直提心吊膽的,直到晚上去了夜校,她都還有些心神不寧的。
米嫂子伸出手在她麵前晃了好幾下:“大妹子,想啥呢?跟你說話你都不理。”
覃秀芳回過神來,眨了眨眼:“剛才在想明天吃什麼,嫂子說什麼了?”
米嫂子興奮地說:“咱們在說廠子裡的事,你不知道,那紡織廠裡的機器好大,而且特彆快,織出來的線也特彆細,咱們都開了眼界,沒想到這世上還有這麼厲害的玩意兒。”
花嫂子也是一臉驚歎:“就是,比咱們鄉下的紡織機快多了,而且織出來的布也更平整好看。難怪城裡人都不喜歡咱們的土布呢。”
“因為他們用的是從海外進口的機器。嫂子們在紡織廠還適應吧?”覃秀芳這才想起問她們的工作。
花嫂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第一天去的時候,我連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可緊張了,米嫂子比我大膽,現在已經習慣了,工作也挺簡單的,米嫂子能說會道又識字,組長讓她去記分呢!”
覃秀芳側頭看著米嫂子,一臉驚訝:“真的嗎?那真是太好了。”
米嫂子不好意思地擺了擺手:“我也是看秀芳丫頭都敢在經理麵前說話不打結,我想他們也沒那麼嚇人,問誰能記分的時候,我就自薦了一把。”
“米嫂子很厲害,就該這樣,咱們能做,會做,就要勇於表達出來,不然彆人不了解咱們,怎麼知道咱們擅長什麼呢?你們說是不是?”覃秀芳鼓勵地看著幾個嫂子。
米嫂子能跨出這一步,覃秀芳非常欣慰。她鼓勵嫂子、姑娘們學習,並不是為了讓她們做女工,單純做流水線上的工人也用不著繼續念書。她希望,米嫂子她們這些第一批從家屬院裡走出去的嫂子們能發揮更大的作用,做得更好,給後麵的人樹立榜樣,讓婦女們都能意識到知識的力量。
而從世俗意義上來講,最簡單直接一目了然的方式就是升職加薪。如果米嫂子能慢慢跨入管理層,哪怕隻是個小組長也能激勵不少人。
受到她的鼓勵,米嫂子更激動了:“秀芳說得對,咱們兩隻眼睛一張嘴,他們也一樣,沒什麼好怕的。”
說話間,上課的老師來了,覃秀芳招呼她們:“咱們先聽課吧,回頭再聊。”
因為上過掃盲班,大家在識字上有了一定的基礎,所以這第一節課就先上大家相對薄弱的數學。
老師是部隊裡的一名中年乾部,他走上講台,先寫下了十個阿拉伯數字,然後問大家:“有誰認識這十個數字嗎?”
覃秀芳自然認識,但她沒吭聲。
後麵一個男學員舉起了手:“這些數字從左到右依次是0……10。”
“沒錯,這就是阿拉伯數字中的0……10,是不是比咱們漢字好寫多了,這節課咱們就來認識並學會書寫數字。”老師重新拿起粉筆,慢慢寫下一個數字,然後從最基礎的地方講起。
這一晚上,都是圍繞著數字來,先教了大家怎麼認識數字,看到一個數字就能喊出來,並確認它所代表的數量大小,然後開始教一百以內的加減法。
成人沒小孩子那麼多時間,課程安排得很緊湊,一晚上下來,米嫂子幾人麵若菜色,滿腦子發暈:“秀芳,你會了嗎?這太難了吧。”
一位數還好,到了兩位數,她們就有些糊塗了。
覃秀芳扯著嘴角笑了一下:“不是很會,多熟悉熟悉就好了。我把老師剛才所舉過的列題都抄了下來,沒抄答案,準備回去做做題,不會的下次問老師。”
其實這些她上輩子就會了,但總要做做樣子,不然一個鄉下從未接觸過阿拉伯數字的村姑,不努力就會了,未免太惹眼了。
“那把你的本子借給我們抄抄。”幾個嫂子拿過她的本子抄了起來。
等抄完,教室裡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五個人走出了教室,沒看到吳峰。米嫂子踮著腳張望了一圈:“咦,吳峰那小子跑哪裡去了?我記得他好像分咱們這個班的吧,跟他形影不離的石大頭也不在,他們沒來?”
覃秀芳笑著說:“米嫂子,不用找了,吳峰他們好像是參加封閉式訓練去了吧,沒空上課。你們沒聽說嗎?”
“沒有啊,咱們家老雲也沒說今天有集訓啊!”米嫂子狐疑,看向花嫂子幾個。
花嫂子她們也表示家裡的男人沒提過。
覃秀芳有點失望,還以為能從米嫂子她們這裡聽到點什麼呢。不過也好,連住在家屬院裡的軍嫂都沒聽到風聲,那說明秦渝他們的保密工作做得好,這樣出差錯的幾率就更小了,也能更好的保障他們的安全。
“嫂子們,你們明天還要早起去上班,回家吧,就一晚上,我自己回去就行了。”覃秀芳笑道。
米嫂子她們不放心,她們可沒忘記上次我班主乾的好事,立即說:“我們送你吧。”
覃秀芳拗不過她們,想著也不遠,一來一去也用不了多長時間就隨她們了。
不過為了報答嫂子們的熱心相送,路上,她乾脆考起了她們兩位數的加減法,就當順便學習了。
這個辦法挺好的,引得花嫂子直呼:“還是秀芳聰明,咱們總說沒時間,這上班下班,回家買菜做飯的時候都可以練一練啊。米嫂子,待會兒回去,明天上班的路上,咱們也相互考大家,怎麼樣?”
米嫂子三人都沒意見:“這個辦法好,就不信咱們女同誌還學不過他們男同誌。”
覃秀芳被嫂子們的學習熱情所感染,笑道:“我這裡有小學一年級的課本,明天給你們帶去,你們可以看看上麵的題。”
“成,明晚見。”到了旅館,大家就分開了。
覃秀芳躊躇了一下,用鑰匙打開了一側的小門,進了旅館,老板娘的屋子裡傳來留聲機咿咿呀呀的聲音,除此之外,一片安靜。
覃秀芳走了過去推開門。
“阿榮……”老板娘蹭地從躺椅上站了起來,等看清是覃秀芳後,訕訕地罵了一句,“那個死鬼,辦點小事,拖拖拉拉的,回來有他好果子吃。”
覃秀芳被老板娘的口是心非逗笑了,走過去笑道:“好,到時候罰姐夫跪搓衣板好不好?”
老板娘斜了她一眼:“你倒是挺會的嘛。”
覃秀芳愣了下:“跟你學的。”
“好你個丫頭,笑話我來了,這麼晚了,趕緊回去睡覺。”老板娘把她趕了出去。
覃秀芳站了起來,走到門口,回頭對老板娘說:“你也早點睡,姐夫很快就會回來啦。”
“知道了,囉嗦,回去帶上門。”老板娘擺了擺手。
出了老板娘的房間,覃秀芳來到客房,站在沈一飛的房間外停留了幾秒,裡麵黑乎乎的,沒有任何動靜。現在剛九點多,他不可能這麼早就睡了,估計是還沒回來吧。
無聲地歎了口氣,覃秀芳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洗漱完躺在床上,輾轉難眠,好不容易睡著,結果做了一晚上的夢。不是夢到沈一飛被潑硫酸就是夢到秦渝挨槍子,半夜被嚇醒,她睡不著,起身劈了件衣服,走到門邊往門縫裡望去,外麵一片漆黑,整個江市仿佛都陷入了沉睡中。
她所害怕的事應該還沒發生。
心神不寧地熬到天亮,覃秀芳將□□塞到衣服口袋裡,上街轉了一圈,街上一片祥和,大家議論的也是今天吃什麼,哪裡的菜便宜。覃秀芳稍稍放心,推著買的菜和肉回去繼續開店。
這邊,劉彩雲也同樣一晚上沒睡好,第二天一大早就掛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出門買老母雞。
到了傍晚,她拎著熱乎乎的飯盒去了家屬院,毫不意外,周家成的房子門上掛著鎖。
劉彩雲沒有鑰匙,她就站在門口等著。
隔壁的嫂子見了,說道:“嬸子,你們家周排長好像出任務了,昨晚就沒回來。”
“那你知道他去出什麼任務了,今天回不回來啊?我這特意給他燉了雞湯。”劉彩雲轉身問道。
嫂子搖頭:“不知道,沒聽說。嬸子你提回去,自己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