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仗(2 / 2)

林秀木正在那裡拆結界。這血色結界猶如活物一般,拆掉一處,很快便會蠕動著,從其他地方調來濃鬱血氣,將缺口補齊。林秀木也是發了狠,根本不管是不是在做無用功,隻卯著勁悶頭一直拆。

林啾叫住林秀木,將自己在柳清音的問心劫中遭遇的一切原原本本講給了林秀木聽。

蠱蟲、蠱母、世外、操縱。

“竟是如此。”林秀木神色有些恍惚,半晌回不過神。

終於,他慢慢抬起眼睛。

他退了兩步,端端正正向林啾作了個揖,道:“多謝了。”

淺如玉快步走到他的身後,也向林啾施了禮。

沉吟半晌,林秀木道:“隻是有一點我著實想不明白——眉雙自小無憂無慮,與我一起長大,她為何要接受蠱蟲所謂的契約?”

這一點,林啾也想不明白。

梅娘自不必說,她心愛的祭淵被投入大牢,她六神無主,為了救他,她甘願抓住每一根稻草,蠱蟲自然可以輕易與她結契。

而女配林秋,是在被王寒潭采|補折磨,處於生死邊緣的時候結下的契約。

她們兩人在那種情況下,可以說是毫無選擇。

可是眉雙呢?

依著林秀木的說法,眉雙自幼與他一起長大,是他早早便定下的媳婦,在蓬萊地位極高,又與林秀木日日相伴,實在是想不出蠱蟲能有什麼間隙可鑽?

“你確定,毫無隱瞞?”林啾隻能懷疑林秀木。

“絕無。”林秀木堅定地搖頭。

淺如玉也替他作證:“我自幼便被兩位尊主收留教導,他們當真是伉儷情深,絕無任何嫌隙。”

找不出原因,林啾便將它暫時揭過:“或許蠱母有什麼特殊手段。眼下最重要的是,拆了這結界,找到眉雙。”

“不錯。”林秀木淡眉緊蹙,道,“我嘗試了許久,終是無計可施。”

他的神色雖然依舊溫和平淡,但眸中卻是掩不住焦慮。

林啾並沒有給他無謂的希望,已將蠱母的恐怖之處說得明明白白。

拿下眉雙之後,究竟有沒有可能將她從蠱母的控製下平安救出,仍是一個未知之數。

在林啾與林秀木說話時,魏涼已找到了血色結界的陣眼。

他在前方破陣開路,林啾望著那道令她神迷的身影,忍不住問了林秀木一個問題:“你與眉雙,也是片刻不離麼?”

如今她已深嘗情愛滋味,恨不得每時每刻都將自己的心上人拴在眼睛裡。林秀木與眉雙,應當也是如此吧?

林秀木垂了垂頭,溫柔一笑:“成親之後,隻與她分開過兩次。第一次是蓬萊地動,我在外麵維持秩序安撫人心,她前往靈樞察看。第二次,便是眼下,我帶著門人至中原尋找不滅印痕,她……本該看著靈樞的。”

誰知,她竟把自己關進了眼前這個血色的大罩子裡。

林秀木當真是有一萬個問題要把她捉出來好好問一問。

“所以你從來也沒有懷疑過,靈樞那枚不滅印痕出問題的事情,其實與她有關。”林啾道。

林秀木搖頭:“確實從未懷疑過。其實如今想起來,第一次發現不滅印痕有異之後,她,是有一點不對。我也不知算不算疑人偷斧,此刻想來,總覺得她好像有心事隱瞞,但,若說是她處心積慮謀奪不滅印痕,我是不信的。就算她被蠱蟲控製,我也不信她會那麼做。”

林啾微笑:“被人無條件地信任,真好。”

林秀木也不辯解,隻淡淡笑道:“除非她親口承認,我親眼所見,否則,我不信眉雙會害蓬萊。”

淺如玉默默頷首,道:“我亦是。”

兩塊木頭。眉雙確實不會,但她體內的蠱蟲會,蠱母也會。

林啾不再多話,緊走兩步,與魏涼並肩,替他擋下結界中沁出的血色濃霧。

這些東西與當初祭淵釋|放萬魔誅心陣時的血色細絲如出一轍。

那時,魏涼在三個徒弟麵前隱藏了自己的真實實力,沒有動用冰霜之力,便是林啾屁顛顛地在陣中用業蓮吸掉這些血色細絲,助業蓮晉階。

如今舊日重現,隻不過他是受了傷,無法動用冰霜之力。

魏涼和她想到了一處,他微微挑起一點眉梢,笑道:“日後得仰仗夫人了,還望莫要嫌棄。”

“我像那種始亂終棄的人嗎?”林啾忙裡偷閒,衝著他甜甜地笑。

魏涼胸腔顫動,輕笑出聲。

越是深入寂魔嶺,那赤色越是遮天蔽日,陣陣陰冷腥風仿佛能吹進人的骨縫裡麵去。

“蠱母,當真是十分厲害。”林秀木的神色越來越凝重,“眉雙她,絕無實力布下這樣的結界。”

“應當是借助了外物。”淺如玉道,“我能感知到,不遠之處是至邪之所在。”

林啾道:“你們猜得沒錯,這下麵有一方血海。”

說話時,四個人已成功在結界中打出一條通道,來到了祭淵曾經的洞窟。

進入洞窟,便看見了萬丈深淵。

林啾道:“從這裡下去,會穿過一處破碎虛空,所見一切都是幻象,萬勿被它們影響了心神。”

她知道魏涼懶得向彆人解釋,隻能由她來做導遊。

向著破碎空間墜落時,林啾想起一句話,心中忽然有些感慨。

“果然,所有歲月靜好的背後,總有人在負重前行。”

《劍之嬌》裡,從來不曾提過蓬萊遺址之下有一處被封印的地獄之眼,封印撐不了太久。也沒有提過祭淵伏誅之後,有人占據了寂魔嶺,準備搞風搞雨。更沒有提過,最後幾年魔族安穩蟄伏,是因為一個忙碌的花農。

花團錦簇之下,誰知道藏著多少無名英雄?

而那書中,翻來覆去便隻是你虐虐我,我虐虐你,你為我吃醋,我為你受傷。一片歲月靜好。

果然條條大路通羅馬,萬法皆通——以情愛入道,亦能平地飛升。

林啾淡淡一哂,不再多思。

這一次,眼中的幻象又有所不同。

她已獲得了破碎虛空的力量,靈氣觸到那些破碎的空間,便能清晰地勾勒出它們的輪廓。

這裡不算是破碎空間,更準確說,像是空間亂流。

空間是混亂無序的,像水一樣,輕易地扭曲、碰撞、融合,將一幕幕奇奇怪怪、不知從何而來的景象送到了他們麵前。

其實隻是海市蜃樓。

第一次走一條路,總會覺得它特彆長,怎麼走也走不到儘頭。但隻要走過一次之後,心中有了計較,便不會再有這樣的錯覺。這一次,林啾不再覺得墜落無休無止。

晃眼之間,四個人便來到了血海上方。

這一次,赤浪更加洶湧,一個巨大的漩渦在飛速旋轉,天與海都是赤色,放眼向遠處望,隻覺整個世界都是海,根本無法分辨海天之間的交界線,令人頭暈目眩。

林秀木滿眼急切,四下搜尋。

“有東西上來了。”魏涼沉聲道。

林啾也感覺到了,血海之下,正有無數邪惡的氣息飛速上浮,順著漩渦潛上海麵,直撲四人而來。

此刻四人之中,修為最高的當屬林秀木,林啾次之,淺如玉更弱一些。魏涼傷重,非到萬不得已不會出手,一次爆發之後,差不多就可以報廢了。

林秀木眯著眼看了看翻騰的血海,淡聲吩咐淺如玉:“布星羅局,你掌天元。”

“是。”淺如玉腳踏虛空,縱身上浮。

到了距離林秀木等人百丈之處,她揚起雙臂,隻見點點綠色微芒自她袖中灑落,向著海麵鋪下,十幾息之後,綠芒遍布視野,每百丈便有一個綠點,縱橫延展至視野之外,將整個巨漩渦罩在綠網之下。

林啾正看得入神,忽聽淺如玉的聲間冰冰冷冷自上方傳來。

她的聲音與平日又有不同,平日雖然清冷,卻多少帶著人間煙火氣,然而此刻卻是一板一眼,全無半點人類感情。

更像是那種漠然冰冷的電子音。

“禁。羋。虞。”淺如玉道。

占據海麵的綠芒棋盤之上,忽有三個綠點泛起了紅光。

林秀木揮動梧木蒼穹,隻見一道碧綠劍芒自劍上蕩出,徑直遁入他身邊的一粒綠芒中。

半空中,淺如玉的長袖颯颯作響,隻見星羅閃動,林秀木的劍意竟是跨越空間,從那三處泛起紅光的陣點上穿出,垂直轟入血海。

三頭邪物還沒來得及冒頭,便被斬殺在海麵之下。

“奇。隻。”

隨著淺如玉再度發聲,那三個泛紅光的陣點恢複了綠芒色,極遠處,又有兩個陣點泛起紅芒。

林啾學著林秀木的樣子,將一道虛空劍芒擲入麵前一枚綠芒陣點中。

眨眼功夫,它就從極遠處的兩粒紅芒處掠出來,將堪堪探出海麵的兩隻扭曲邪物劈成了整整齊齊的對稱圖形。

“好厲害!”林啾睜大了眼睛。

林秀木難得地開了句玩笑:“你是誇陣,還是誇你自己?”

“都。”林啾毫不臉紅。

在星羅局輔助下,無論邪物從哪個方位潛上來,都會第一時間被擊殺,全無偷襲的可能。

三人安逸收割了一會兒,林啾察覺到不對了。這些東西,貌似是用來拖住他們的。但若直接下水的話,必定會遭遇邪物的全方位立體攻擊。

她悄悄附到魏涼耳畔道:“我用虛實鏡潛下去看一看,一炷香之內便回。”

魏涼剛要皺眉,就見她撅起紅唇,晃了晃他的衣袖,眨巴著一雙大眼睛,軟軟糯糯地說:“相信我嘛。”

魏涼:“……”

還能怎麼辦?當然是選擇相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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