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陳醫生的話告一段落,宋芾定定地看著他,輕聲問了一句:“我真的沒有白血病?我真的不會死了嗎?”
陳醫生有點生氣了,合著剛才他講了半天,宋芾根本沒聽進去:“怎麼?不相信我嗎?”
“不不,不是!”宋芾不知道該怎麼說。她前世確診了白血病,來之前也做好了得病的打算,現在的診斷報告讓她不敢相信,她害怕過幾天又通知她檢查錯誤,那麼,她可能會承受不了這種打擊。
眼前的姑娘臉色蒼白,漂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看了過來,瞳孔中仿佛隱隱跳動著一簇火星,隱含著期待,卻又不敢迸發出來。
陳醫生心軟了。
可憐的孩子,才十九歲就要一個人麵對絕症的可能,心裡頭的惶恐和害怕可想而知。
“你是不是以前在什麼小診所或是賣保健品的地方被騙了?這種地方說你得了絕症,肯定是假的,想從你兜裡掏錢。你家大人呢?怎麼連人影都不見?太不負責任了。”他一邊斥責著一邊安慰,“我從事血液病的研究二十多年了,雖然不是什麼名醫,這點經驗還是有的,你這病是由於葉酸和維生素B的缺乏引起,並不嚴重,治療上一個月指標就會有明顯好轉,放心吧。”
藥分為肌注和口服,肌注一個星期,口服一個月,兩個星期複查一次,一個月為一個療程。手裡捏著配的藥,語無倫次地再次到辦公室對陳醫生表示了感謝,宋芾走出了醫院。
站在藍天白雲下,陽光明媚,正值中午,夏日的熱浪一下一下地朝她的皮膚上撲了過來,此時此刻,她終於有了真實感。
她真的沒有得白血病,她真的不會像上一世一樣孤零零地死在醫院裡了,她可以開始她的新生活了。
仰起臉來,宋芾看向頭頂的香樟樹冠。
香樟樹葉一片一片交疊,在陽光下透出一種閃亮的綠色,生機蓬勃。
臉上濕漉漉的,眼淚悄無聲息地流了下來。
能夠儘情擁抱生活的感覺,實在太好了。
一周後,期末考結束了,宋芾決定回一趟老家。今年暑假要留在西都搞那個曆史文化推廣項目,她原本是想在八月末的時候回家看奶奶,然而,最後一科考完走出考場的一刹那,她忽然就決定了。
她給杜衛軍打了個電話,又給杜子嵂留了一條微信,一個人背著背包上了飛機。
一下飛機打開手機,裡麵跳出來四五個未接來電提醒,還有微信十來條消息,都是杜子嵂的。
[為什麼忽然要回家了?]
[過兩天我有空,到時候我陪你過去。]
[人呢?]
[小芾,出什麼事了嗎?趕緊給我回電話。]
……
宋芾嚇了一跳,當即回了電話過去。
杜子嵂的聲音很低沉,顯示他的心情非常不好:“怎麼回事?”
“杜大哥,我就是忽然想回家了,”宋芾解釋道,“兩三天就回來了,你彆擔心。”
杜子嵂沉默了片刻問:“是又有誰欺負你了嗎?”
“沒有沒有,真的沒有,”宋芾慌忙否認,“我就是想給我爸掃個墓,清明都沒回去,爸爸該想我了。”
“那我處理完手頭的事情,晚上就過來,到時候陪你一起去。”
“不要!”宋芾脫口而出。
杜子嵂的聲音一滯:“為什麼?”
“杜大哥,真的不用,”宋芾有點慌亂地拒絕,“我隻是想回家靜一靜,你來的話……會打擾我……對不起……”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亂語些什麼,到了最後,她的聲音漸漸輕了下來,幾不可聞。
聽筒那頭又沉默了下來,好半天,杜子嵂才吐出了一個字:“好。”
掛了電話,宋芾有點茫然。
杜子嵂好像生氣了。
可是,她真的不希望杜子嵂過來。她有點怕,怕這麼優秀的杜子嵂到了爸爸那裡,爸爸會很滿意很喜歡,到時候就不答應她的懇求了。
宋明的墓都在村子後麵的山頭上,自家建的,一座一座散落在朝東南的那一麵。
宋芾一個人上了山,原本奶奶想陪她一起的,被她拒絕了。
山上隻有人踩出來的小路,崎嶇不平,幸好,兩邊的樹木茂盛,擋去了不少烈日的酷暑。墓地的周圍有點雜亂,墳頭上新長了野草,地上都是落葉和樹枝,清明的花圈經過了風雨,還頑強地留了個殘骸。
宋芾清掃了一下垃圾,把自己帶來的鮮花和貢品放在了墓碑前。上了香之後,她開始用毛筆和油漆給墓碑上的字描黑。
一邊描,宋芾一邊和宋明說話。
“爸爸,我來看你啦,我現在過得很好,杜伯伯很照顧我,杜大哥為了我讀書方便,讓我住在他的公寓裡……”她絮絮叨叨地講著在西都這段時間的日常,說著說著,恍然發現,她的字裡行間都沒有離開過杜子嵂。
糟糕,不能把杜子嵂說得太好。
“其實他這個人很凶的,板下臉來的時候誰見了他都害怕,還有,他很□□,總是不許我做這個不許我做那個。”宋芾趕緊想了兩個杜子嵂的缺點,違心地道,“你要是在的話,可能不會喜歡他。”
一陣微風吹過,樹葉簌簌作響。
燃著的香亮了亮,香灰積攢得太長了,掉了下來。
宋芾定定地看著那一簇微弱的光,良久,她下定了決心,小心翼翼地問:“爸爸,我想和杜家解除婚約,你不會生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