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巴上說著“要回去睡覺”的借口,但是商銀河實際上卻毫無睡意。
今晚上發生了如此巨大的變故,怎麼還能讓他睡得著?
商銀河直接發動了空間轉移。他在幾個落腳點裡猶豫了一會,最終來到了那片遠離華國的、他熟悉的、經常散步的非洲無人荒野。
他的心態此時無比地複雜,有感動,也有警惕,有溫暖,也有迷茫。他既感動於慕時鳴的心意,又對自己的馬甲曝光這件事無比警惕。慕時鳴的話語一遍一遍地在他的腦海裡循環,攪得他心煩意亂。
一個人走到現在,一個人承擔著責任如此重大的秘密,他難道沒有過迷茫、痛苦、想要有人支撐、想要對人傾訴的時刻嗎?
他難道真的是一個完全的鐵人,不需要任何的情感支持嗎?
隻要是血肉之軀,都免不了被情感所影響,即便是遠古的聖賢,也會有犯錯的時候、失態的時候、痛苦的時候,何況是商銀河?
不過,雖然心煩意亂,但是商銀河並沒有失去最基本的警惕——其實,倒不如說,今晚發生的事情,反而讓他的警惕心大幅上升了起來。他不再迷信[合理化迷霧]的作用,他開始重新注意所有的一切細節。
風在周邊環繞,注意著所有微妙的細節;[小地圖]的感知徹底散開,確保周圍沒有人也沒有器械在監聽;開啟感知進化因子濃度的技能,檢索一切超凡能力的痕跡……
等到所有的安全手段檢測都已經確認過後,商銀河才慢吞吞地走進了一個廢棄的樓房之中,遮蔽了天上可能的衛星探測手段。
他隨意地使用超凡能力清理出來一片乾淨的地麵,盤膝坐下。接下來他的第一個動作,就是召喚出魔王的書籍,並快速翻到了能力頁麵。
商銀河再次認真地、幾乎是一字一句地瀏覽了一遍[合理化迷霧]的能力描述:
[能力-合理化迷霧]
[描述:當你使用該能力的時候,你的所作所為會自然而然地被合理化,所有的破綻都會被抹除,無論從什麼角度都無法找到其中的漏洞。]
[備注:如果確實存在無法彌補的漏洞,所有生物或者非生物的思維邏輯也會自然而然地因為各種原因,繞過這個漏洞。]
伊伊達從魔王書籍裡跳了出來,蹦到了商銀河的肩頭。
商銀河把小雞從肩頭上拿下來,攏在了自己的手心。他仿佛是在問伊伊達,又仿佛是在問自己:
“伊伊達,你說,如果在我獲得[合理化迷霧]能力之前,就有人知道了一些東西的話,那麼,[合理化迷霧]這個能力,有沒有可能直接篡改他的記憶?”
伊伊達認真地瞅了瞅魔王書籍上的描述,猶豫著回答道:“唔,好像不行?”
的確,從這個[合理化迷霧]的能力描述上看,它隻能遮掩獲得能力之後的事情,卻無法更改獲得能力之前其他人的記憶;他隻能阻止發動能力之後的可能發生的因果推論,不能阻止發動能力之前已經被推斷出來的真相。
也就是說,如果慕時鳴隊長在他獲得[合理化迷霧]能力之前,就已經猜到了他的部□□份謎團的話,那麼,[合理化迷霧]這個技能,其實就部分地對他失效了。
商銀河回憶了一下,[合理化迷霧]技能是他在[世界風雲]遊戲之後獲得的獎勵;但是,他和慕時鳴的搭檔生涯,在魔王入世之後就已經開始。
但是,就算這樣,商銀河也還是有點想不通。
一來,慕時鳴隊長究竟是怎麼發現自己的身份的?即使是在獲得合理化迷霧之前,自己的隱蔽工作也做得非常好啊,各種遮眼法、各種小細節,幾乎全部都做到了位;
二來,如果慕時鳴隊長在[世界風雲]遊戲之前就已經知道了部分秘密,那為什麼直到現在,他才來和自己坦白?[世界風雲]遊戲結束已經過去了兩個多月,如果按他說的,是想要為自己分擔部分壓力才對自己坦白,那為什麼會足足拖了至少兩個多月的時間?
慕時鳴隊長對那些東西避而不談,不過,正如商銀河對慕時鳴說的,“九曲全知全能,隻要是他想知道的事情,就沒有什麼能瞞過他的眼睛。”
這句話可不是虛言,對於商銀河來說,這世界上所有的疑問,他其實都可以獲得答案。
遊戲係統賦予他的能力,確確實實是把他往一個全知全能的神靈來打造的。他正好有一個能力,叫做[因由探查]。
[能力-因由探查]
[描述:神靈注視人間,可前知因、後知果,上知天、下知地。本能力可勉強實現“前知因”的部分,知者行之始也。
本能力分為三段:
第一階段,基礎探查階段:當你注視著一個物體時,你可以獲取到他的基本信息。本階段不限製使用次數。
第二階段,詳細探查階段:當你進一步使用因由探查能力時,你可以獲取到該物體的詳細信息。本階段限製使用頻率為24小時一次。
第三階段,因由探查階段:當你徹底發動因由探查能力時,你可以獲取到該物體對某一事件/物體/生物等的關係因由。本階段限製使用頻率為1440小時一次。]
由於第三階段能力漫長的冷卻時間,商銀河使用這個能力頗為謹慎,害怕因為胡亂使用而錯過要事。自從獲得這個能力以來,他隻對著伊伊達用過一次第三階段。
而現在,就是再次使用這個能力的最好時間。
他需要知道真相:慕時鳴隊長是怎麼知道這一切的?他哪裡露出了破綻嗎?還有多少人知道了這個秘密?他們究竟知道了多少?
——隻有知道這些,他才能順著他們的猜想,去完善某些細節,將某些失控的東西,重新掌握在自己的手心……
——發動能力:[因由探查]第三階段!
頓時,世界變成了一片漆黑。緊接著,慕時鳴的聲音響了起來。
“我叫慕時鳴。”
“我天生就擁有敏銳的直覺,這直覺很多次救過我的命,我一向堅定地相信著它。”
“聽說[謎語連環]副本有一個兌換技能,叫做直覺加強。我個人覺得,我的直覺,說不定能比肩一下這個技能……”
隨著這話語聲,在漆黑一片的世界之中,緩緩露出了一丁點光芒。
這個畫麵是慕時鳴的第一人稱視角;商銀河便透過慕時鳴隊長的眼睛,去看看這個世界。
“離開了我最熟悉的特種部隊之後,我一度很迷茫。”
“我應該做些什麼?我應該退役嗎?但是如果我退役了,除了戰鬥,我還會做些什麼啊?”
“鐘青雄中將主動邀請我去他的軍團,我猶豫了許久之後,還是放棄了退役的念頭,來到他的軍隊裡,從頭開始建立一支特種部隊。”
“鐘青雄中將軍隊的兵源質量,畢竟沒有國家級彆的兵源質量那麼好,我所建立的特種部隊,也永遠不可能與我出身的那一支隊伍比肩。”
“就在這個時候,白霧異變發生了。”
“作為整個軍隊內的兵王,我義不容辭地帶領著我一手拉起的小特種部隊,率先進入了白霧副本,開始了開荒挑戰。”
“彆看勇者在九曲視頻上的挑戰,是如此地輕而易舉,事實上,整場挑戰難度極高。”
“足足將近三個月時間,我一直呆在白霧副本之中。到了最後,我對這座城堡已經非常熟悉了,每一處大廳裡的花紋、每一絲陷阱前的預警、每一個會出現在戰鬥小廳裡的怪物,在無數次死亡之中,都深深印入了我的腦海,哪怕閉著眼睛,都能回想起來。”
“由於離開副本時所有的積累都會清空,所以,我不敢離開副本,隻能硬著頭皮,在這個副本中走下去,忍受著孤獨、寂寞、枯燥、仿佛沒有止境的旅程。”
“這一天,我終於打通了第9個關卡。來到了最後一個魔王守關的第10關。”
“最終的的關卡不愧是魔王的宮殿,那叫一個富麗堂皇、精致華美;然而,與這高大威嚴的王座完全不相稱的,是王座上的那隻守關的魔王小雞。”
“它穿著黑色的鬥篷,半打著盹兒靠在椅子上,仿佛睡得正香。”
“我繞到了魔王寶座的背後,又躡手躡腳地靠近了戴著王冠的小雞,直接一劍刺穿了魔王小雞的身軀。”
“直到結束,我都有點難以置信。”
“這就結束了?我戰勝了最後的魔王?最後一關,就那麼輕鬆?”
“我的直覺甚至隱隱在告訴我,這隻魔王小雞簡直是在期待著死亡。它明明沒有完全睡著,它明明睜開了眼睛,它明明可以躲開我的這一劍,但卻硬生生地送上了門,直直迎向了我的劍。”
“它幾乎在急迫地對我說:你怎麼來得這麼慢!等死我了!”
“這是我永遠難以忘卻的一幕。”
“離開白霧副本之後,我重新回到了那個鮮活的、充滿著人味的世界。”
“在接下來的半個月裡,我非常忙,進化動物植物開始在全國各地作亂,而這種進化動植物甚至對現代槍械有著足夠的克製能力。”
“擁有了空間能力的我,就成了救火隊員,不得不四處奔忙。”
“在這過程中,我的空間能力還覺醒了一次,不小心弄塌了基地的特供小食堂。但從那一次之後,我的能力有了大幅度的提升,全國的土地,都可以隨便任我馳騁。”
“緊接著,我有了一個新搭檔,叫做商銀河。”
“說起來,自從離開了那支部隊之後。這還是我第一次重新擁有搭檔,我對此非常期待。”
“人們告訴我,我的新搭檔同樣是一個空間能力者,並且擁有非常強大的潛力,剛剛覺醒就在魔都搞出了龍卷通天的誇張景象。”
“隻要他能成長起來,一定能很大程度上地分擔我現在繁重的任務。”
“作為現在全國唯二的兩個空間的能力者之一,我被委托教授商銀河一些空間異能的技巧。”
“可是我的任務太繁重了,不太有可能抽出大把的時間來幫助他。”
“我乾脆熬了一個通宵,把我在空間異能運用過程中所有遇到的困境、心得、體會、技巧,全部寫在了一本小冊子裡,交給了他。”
“銀河非常聰明,學習得也非常快。很快,我們就可以一起做任務了。”
“他的空間能力畢竟不強,在空間轉移上的熟練度也不夠,最初的時候,我都是牽著他的手,一起使用空間能力的。”
“這真的是一種很奇特的感覺。我們的感覺連在一起,一同以另外一種緯度去看這個世界,每一次一同使用空間能力,都會讓我有一種……”
“……有一種非常微妙的感覺……”
“有的時候,我甚至會懷疑……我是不是……是不是……”
慕時鳴自白的聲音低沉了下來,含混地把“是不是”後麵的幾個詞彙咽了下去。
“……好像銀河和我一樣,也有同樣的感覺。”
“銀河是一個表麵上非常陽光的男孩,但是剛剛見到他的時候,直覺就告訴我,這是一個非常渴求愛、幾乎行走在墮落邊緣的人。”
“後來我知道了他的家庭故事,我知道了他從泥濘中掙脫出來的過去,我知道了那些所有不堪的、掙紮的往事。”
“一個有這麼大潛力的超凡能力者,不應該就此墮落,作為超凡界的前輩,我有責任引導他;而作為他的搭檔,我有責任照顧他。”
“搭檔之間,本來就是可以托付後背、托付身心的關係。”
“我們一起奔波在全國各地,一起出生入死,一起挑戰強大的進化動物植物,一起拯救那些被困的群眾們。”
“我手把手地把我所有的空間技巧都教給他,我熟悉他所有的技能使用細節,我熟悉他所有的語氣、行為、小動作、小習慣。”
“銀河是一個有很多秘密的人。”
“他對這些秘密隱藏得很好,但我實在是太熟悉他了,而我的直覺又實在是太強了。”
“我本來並無意去探尋他的秘密。即使是再親密的搭檔,也要給對方留下足夠的私人空間,不是嗎?”
“除非……”
“除非,這個秘密實在是太大了。”
“我漸漸地發現,我的搭檔似乎還有一個非常了不起的身份。”
“最初,我隻是覺得,在九曲的部分視頻之中,勇者在戰鬥中的一些小動作和小技巧,看上去非常眼熟,就好像……就好像我的搭檔做出來的那些操作一樣。”
“我的直覺拚命地提醒我,這是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
“我一向相信我的直覺。”
“當我留心去觀察的時候,某些東西就變得非常清晰。”
“比如說,銀河有意隱藏起來不使用的那些其他係異能。”
“——是的,銀河絕對不止風係和空間兩係異能的,我很早就知道了這一點。不過,當時我覺得,隱瞞自己的底牌是很多人都會做的一件事兒,我才不會傻到去揭穿他。”
“一旦我去揭穿這事,搭檔肯定是沒得做了。”
“當然囉,那一次銀河笑嘻嘻地對我說,他是天命歐皇、他在白霧副本裡額外抽到了兩個技能的時候,我是真的很想笑。”
“嘿,銀河,以你日常的運氣水準,你真的敢自稱天命歐皇?你確定不是把自己以前就擁有的異能,換種方式表現到明麵上來?”
“不過,不管怎麼說,銀河擁有的異能數量也實在是太多了。”
“無論是正常覺醒,還是多次通過白霧副本挑戰,所有表現在明麵上的那些途徑,都不可能讓他擁有如此多數量的異能,除非他另外有專門的異能獲取途徑……”
“而正好,無論是九曲還是勇者,都表現出了極其繁多的異能能力種類。”
“又比如說,銀河的空間係異能,成長的速度實在太快了。”
“當我們一同使用空間係能力的時候,我能明確地感覺到他對空間能力運用的一些細節。”
“他在空間能力上的增長速度,簡直有一種驚人的誇張。這絕對不是用什麼‘空間能力天賦’就可以勉強解釋的東西。”
“更何況,這如果真的是天賦能力導致的,銀河就不會這樣故意遮掩了。”
“再比如說,銀河在白霧副本的挑戰進度,其實並不合理。按照我的判斷,他應該之前就已經參與過白霧副本挑戰,甚至很有可能通關過一次。”
“還有更多更多的細節。”
“那些在各種私下討論和會議討論之中,銀河仿佛不經意間說出的的引導性話語。”
“銀河聽到大家討論九曲和勇者的話題,偶爾會露出的略帶得意、也略帶靦腆意味的微笑。”
“銀河在電影客串時候表現出來的,那種對表演的驚人天賦——不對,與其說那是天賦,倒不如說是熟練度。”
“還有,我搜索銀河過去的事的時候,發現他在還不太成熟的時候,在某些事上摻合的痕跡,比如說提出靈石的建議,比如說在勇者後援會上某些事情上過分的巧合,比如說勇者發出那份《公告》和進入震旦大學的一些行為……”
“最後,讓我真正下了判斷的,是銀河養的那一隻進化寵物小雞伊伊達。”
“那不就是我當初在第10關遇到的魔王小雞嗎?”
“當初那沉睡的、簡直是有意讓我殺死的魔王小雞,一直是困擾我的一個因素。為什麼當時我的守關魔王簡直就像是有意讓我殺死?為什麼其他人遇到的守關魔王的模樣和狀態,和我遇到的不一樣?”
“而現在,一切都有了解釋。”
“所有的細節擺放在我麵前,指向了一個驚天的秘密——”
“銀河,很可能就是勇者!”
頓了一頓之後,慕時鳴的自白聲染上了一些困惑的意味:
“但是,這又有很多說不通的地方。”
“比如說,銀河曾經多次和勇者一起在現實中露麵;”
“比如說,銀河平時的事務已經很繁重了,根本不可能有空去做九曲那些預知未來、視頻剪輯、拯救世界的事情。”
“而銀河本身的異能能力,其實也並沒有到達九曲那種恐怖的預知未來、扭轉因果、近乎全知全能的地步;甚至和那在視頻中那仿佛無所不能的勇者相比,也差了許多。”
“作為他的搭檔,作為和他一起經曆過那麼多狼狽的、涉及生死任務的搭檔,我不可能判斷錯他的實力……”
“但是,我應該說出這個秘密嗎?我應該繼續探究下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