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遙遲疑:“可是,今早大家都看到了,魏紫的血字,不屬於京畿的黑棘,若非鬼怪,這些東西怎麼能出現?”</p>
“這反而正是破綻。”明華章道,“若真按找替死鬼的說法,殺魏紫的是遲蘭的鬼魂,那遲蘭一個從未離開過洛陽的丫鬟,怎麼認得黑棘,還特意拿它來</p>
綁人呢?”</p>
任遙若有所悟:“你是說……對方是故意的?”</p>
“顯然。”明華章極冷地哼了聲,少年脖頸修長,冰姿玉骨,眼神睥睨又不屑,像一隻名貴的異瞳波斯貓,高傲的理所應當,“民間鬼怪傳言那麼多,隻死了一個人而已,不編排山鬼雪鬼,偏偏編排一個遠在千裡之外的蛇鬼,若不是有心人引導,怎麼能一夜間傳遍山莊?黑棘雖然是江南西道特產,但江南西道那麼大,為何流言直接鎖定了吉州呢?”</p>
仿佛,有什麼人迫不及待想讓山莊內的人相信,吉州有鬼。</p>
吉州到底有什麼特殊,值得搭上兩條人命,如此大費周折呢?</p>
謝濟川垂眸盯著茶水,良久不語。明華裳對大周疆域不甚熟悉,更不認識黑棘和普通荊棘有什麼區彆,她隻對白日看到的事情很感興趣:“按目擊丫鬟和魏紫同院之人的說法,魏紫死亡時間在四更到辰時二刻之間。我記得昨天看到魏紫的時候,她穿的是一身藍色半臂配鬆綠色長裙,今日去看她的房間,裡麵色彩也多是冷色調。那她最後死時,為什麼穿的是大紅衣服呢?”</p>
任遙沒聽懂這有什麼關係:“衣服而已,說不定是凶手給她換的,這有什麼大不了。”</p>
明華裳卻咬唇不語,她仿佛落入一個玄而又玄的世界中。在這裡,她不是明華裳,而是一個麵目模糊、性彆不明的凶手。</p>
她到底是怎麼想的,才會給魏紫換衣服呢?</p>
任遙沒在乎這些小細節,遺憾道:“可惜昨夜出事後,太平公主就讓人把遲蘭死亡現場的字跡和血跡洗去了,要不然直接比對字跡,也能有線索。”</p>
明華章聽到這裡眉梢動了下,看向謝濟川。謝濟川裝聽不懂,但架不住明華章目光如灼,他裝死也沒用,隻能無奈歎道:“太晦氣了,你想起我的時候能有些好事嗎?”</p>
明華章不為所動,說:“他自小有神童之名,過目不忘,隻看一眼就可以臨摹彆人的字跡。黍離,取紙筆來。”</p>
任遙吃了一驚,完全沒想到隻存在於書本中的天賦竟然有人能做到:“真的?”</p>
謝濟川嫌棄地擰著眉,很希望這是假的。明華章隨身攜帶筆墨,就像明華裳隨時攜帶吃食一樣,黍離很快就把宣紙取來了。謝濟川自知躲不過,認命地潤筆:“交友不慎,真是交友不慎呐。”</p>
謝濟川甫一落筆,院外隱隱傳來什麼東西撞倒的聲音。這道聲音很輕微,但明華章耳朵一動,眼神驟然變得尖銳:“誰?”</p>
明華裳被從那種奇怪的狀態中驚醒,她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麼,隻覺得鼻尖掠過一陣勁風,隨即背後猛地灌進來風雪,明華章的身影已衝入雪幕中。</p>
任遙也咬牙切齒站起來,提起自己的槍就往外跑:“是哪個宵小在此裝神弄鬼,嚇得姑奶奶一夜沒睡好。狗東西,拿命來!”</p>
任遙也風風火火衝出去了,明華裳愣在原地,茫然問:“怎麼了?”</p>
謝濟川站起身,說:“興許逮到鬼了。走,出去看看。”</p>
明華裳緊隨其後,她轉過彎,率先看到一抹紅。</p>
一個紅衣女子懸在橫梁上,長及腰跡的頭發胡亂散著。此刻一陣風吹來,她的身體左右晃動,頭發被風掀開,露出下方的臉。</p>
明華裳瞧見她臉上的狀況,倒吸一口涼氣,往後退了一步。</p>
紅色的血從她眼眶處流下,淌了滿臉,最可怖的是眼眶裡竟沒有眼珠,而是兩個血淋淋的黑窟窿。</p>
任遙看到女子的臉,再也沒法保持強硬了,顫抖著聲音問:“這是什麼?何人在此裝神弄鬼!”</p>
明華裳看到回廊另一頭倒著兩個女子,宮燈墜地,燭油滴到紙上,已經燃燒了起來。明華裳說:“後麵那兩人不知道是生是死,任阿姐,我們一起去看看。”</p>
回廊外是一個小池塘,此刻被雪覆蓋,明華裳也不知道下方有沒有窟窿,不敢貿然上冰,便背靠著牆壁,小心繞過懸掛在房梁上的女子,快步走向後方。</p>
任遙看到明華裳貼著紅衣女子的屍體穿過,頭皮都麻了。但她自負膽量不遜於男郎,此刻怎麼能輸給一個嬌嬌弱弱的閨閣娘子?任遙隻能硬著頭皮,摸著牆往後走。</p>
任遙不知道明華裳怎麼走得那麼平穩,她都不敢抬頭看,閉上眼睛,緊咬著牙往前摸索。她無法感知環境,短短幾步路仿佛被無限拉長,她覺得應該到了,勉強睜開一條縫,卻看到紅色衣擺耷拉在她身上,她下意識順</p>
著衣服看,恰好和女子黑洞洞的眼眶對了個正著。</p>
過度驚恐時,連聲音都沒法發出來,任遙當即腿就軟了。明華裳半蹲在回廊上,伸手試地上人的鼻息。幸好,她們隻是嚇暈了。</p>
看衣著應該是一個小姐和丫鬟,兩人在外麵散步,恰巧撞上了這可怕的一幕,剛才那聲尖叫應該就是她們昏迷前喊的。</p>
既然人沒事,明華裳就放心了,此地不宜久留,還是趕緊叫人過來為好。明華裳發現任遙許久沒過來,一回頭才發現任遙困在半路,呆呆地和女屍對視,仿佛被魘住了。</p>
明華裳忙喚了一聲:“任阿姐?”</p>
任遙不知道怎麼了,仿佛被那雙空蕩的血眼攫住,明明理智在尖叫卻無法移開視線。她隱約聽到有人叫她名字,隨即一雙溫暖的手握住她手臂,拉著她往前走。</p>
任遙木頭一樣走了很久,愣愣抬眼,看到明華裳擔憂地望著她。她終於從被女鬼攫住那種驚恐感中脫身,膝蓋一軟,險些摔到地上。</p>
明華裳連忙扶住她,手輕輕拍她的胳膊:“沒事的。我們這就去找人來。”</p>
她話音剛落,一簇火光照亮院牆,雜亂的人聲從牆後傳來。宴會上這麼多來賓,想來前麵的人也聽到尖叫了,結伴過來一探究竟。</p>
一個修長的緋色身影率先出現,他提著燈,火光映在他臉上,越發顯得他膚色勝玉,眸如星辰。</p>
明華裳看到他,不知不覺放鬆了身體:“二兄!”</p>
對方也看到她們了,他沒說話,長腿邁開,沒兩步就走到明華裳身前。他仔細打量過明華裳全身,又掃了眼地上的人和前方的懸屍,問:“你沒事吧?”</p>
“我沒事。”明華裳拽著明華章說,“二兄,這裡死了人,不知為何眼睛都被挖出來了。地上這兩人應該是嚇暈了,快去叫郎中來。”</p>
明華章將燈放到明華裳手裡,先去試地上人的鼻息,然後走近看懸梁上的女屍。任遙現在身體還是麻的,她遠遠看著,不可置信:“你們兄妹在家到底過著什麼日子?都不怕嗎?”</p>
明華裳自然是怕的,但她怕的並不是那具血腥的女屍,而是潛藏在黑暗裡的危險。</p>
如果隻有明華裳自己,她肯定不敢留下,幸好有任遙在。白日她親眼看到任遙使槍時的英姿,相信哪怕遇到歹徒,任遙也能製服,因此明華裳才敢站在這裡。現在明華章來了,她就更不怕了。</p>
明華章繞著女子的屍體查看,最後停在地上不動了。明華裳好奇,提著燈走過去:“二兄,怎麼了?”</p>
方才天黑,明華裳沒看仔細,現在有燈光才發現,梁上這個女子她認識,正是不久前給她指路的侍女。</p>
然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還是地上的血字。</p>
“視吾者,死。”</p>
夜風吹過,猛地泛起一陣寒意。這時候,背後猛地響起此起彼伏的尖叫聲。</p>
“啊!”</p>
盛大華麗的飛紅宴竟然死了人,馬上就驚動了太平公主。不知道太平公主和魏王的雙陸有沒有下完,此刻她坐在台上,臉色十分難看:“這是怎麼回事?”</p>
這會兒功夫,死者身份已經查清了,是一個叫遲蘭的侍女,在太平公主府伺候,這次公主設飛紅宴,飛紅園的人手不夠,她便從公主府跟來幫忙。</p>
第一個目睹遲蘭死狀的小姐還在昏迷,明華裳是在場最早趕到現場的人,她給太平公主行了一禮,回道:“回稟公主殿下,臣女給您請安後就回暖閣了,這一點在場許多娘子都能印證。之後臣女坐得累了,便想出去透透氣,路上遇到遲蘭侍女,她還幫我指了路。然後我就和任娘子在花園裡說話,這一點任娘子可以證明。”</p>
任遙點頭,示意明華裳所言不假。明華裳接著說道:“從我和遲蘭告彆到我找到任娘子,大概有一盞茶,我們兩人說話大概有一盞茶,然後,我們就聽到後麵有人尖叫。等我們趕到時,就看到趙小姐和丫鬟昏倒在地,遲蘭被吊在房梁上,雙眼泣血,氣絕身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