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濟川溫柔地笑了笑，說：“我留在這裡保護你和任娘子。”</p>
明華裳看了眼渾身僵硬卻還強裝不怕的任遙，說：“那就有勞謝阿兄了，我去找二兄，看看有沒有什麼能幫忙的。”</p>
明華裳說完就提著披風朝雪地裡走去，任遙倒吸了口涼氣，忍</p>
不住道：“他們兄妹到底是怎麼長大的，那麼血淋淋的東西，他們真的不怕嗎？”</p>
謝濟川輕輕笑了笑，微不可聞道：“是啊。先前還覺得他們兄妹一點都不像，現在看來，也是有相似之處的。”</p>
江陵腦子不好，體力倒還不錯，勉強也能一用。明華章指揮著江陵，終於將女子平穩放到地上。</p>
死屍落地，圍觀的人再次往後撤了一圈，臉上有驚恐也有嫌惡。唯有明華章像沒感覺到一樣，半蹲在雪地裡，慢慢翻動女子的衣物。</p>
江陵最喜歡刺激和冒險，但他看到那個女子空空如也的眼眶，也覺得毛骨悚然。他搓了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多少有些憐惜：“魏紫姑娘長得那麼嬌美，尤其那雙眼睛，跟會說話一樣，竟然被人挖去了。唉，真是可惜。”</p>
明華章聞言抬頭：“你認識她？”</p>
“對啊。”江陵說，“太平殿下身邊最得力的侍女之一，經常去公主府的人，誰不認得？”</p>
明華裳走過來，聽到江陵的話，問：“那你最近見過她嗎？”</p>
“我和寶寶剛入府的時候，見過她一麵。”江陵說完，眨了眨眼睛，忽然反應過來，“你該不會懷疑我吧？都說了是蛇鬼作案，怎麼可能是我？”</p>
明華裳同樣無辜地眨眼，問：“什麼叫蛇鬼作案？”</p>
江陵見明華裳還不知道，神神秘秘地湊近，壓低聲音說道：“據說是有人把不乾淨的東西帶到山莊裡了，蛇鬼附在人身上，在宴會上找替死鬼呢。你知道蛇鬼嗎？”</p>
明華裳搖頭，江陵看著明華裳黑白分明、曲線優美的眼睛，表現欲爆棚，滔滔不絕道：“據傳在江南西道吉州一帶，瘴氣密布，蛇蟲滿地，很多行人被蛇咬死。被蛇咬死的人心有怨氣，慢慢就變成了蛇鬼，困在瘴氣裡不得脫身，除非找到替死鬼。所以在吉州山裡趕路，遇到美人千萬不能應話，要不然一旦看到她的眼睛，就會被蛇咬死，成為她的替死鬼。”</p>
江陵說道最後刻意壓低聲音，想塑造恐怖氛圍。然而麵前的美人不為所動，隻是“哦”了聲，問：“看到眼睛就會死？”</p>
“是啊。”江陵道，“沒見昨天的遲蘭，今天的魏紫，眼睛都不見了嗎？不知道是哪個殺千刀的從瘴氣裡回來，帶回了蛇鬼，又被客人帶到飛紅園。蛇鬼找遲蘭當替死鬼，遲蘭死後怨氣不消，又找了魏紫，魏紫又要找誰呢？”</p>
明華裳覺得這種傳言太離奇，不足為信，問：“吉州的事你怎麼知道的？該不會是你亂編的吧？”</p>
江陵被人看輕，怒道：“小爺怎麼可能騙人！你沒聽說昨日在遲蘭屍體下麵有一行血字嗎，那就是蛇鬼物色替死鬼呢！”</p>
明華裳還要再懷疑，久未說話的明華章站起來，清清冷冷道：“他沒說謊，確實是江南西道來的鬼。”</p>
明華裳和江陵齊齊吃了一驚，一起轉頭看明華章。明華章指向地上的屍體，說：“捆她的荊棘是黑棘，江南西道特產，京畿不生長。”</p>
明華章三人的話圍觀人群也聽到了。連明華章都說是真的，人群中恐慌情緒更甚，忽然，有人指著樹乾，驚恐道：“那行字……”</p>
人群轟得一聲散開，任遙回頭，這才發現自己背後樹乾上凝著血，上麵寫著：“視吾者死。”</p>
聖曆元年，年關剛過，天大雪，高低錯落的佛塔矗立在皚皚雪霧中，洛陽一夜成了仙境。明華裳一抬頭，便能看到萬象神宮上金鳳入雲，九龍隱霧，這麼大的雪，都遮不住鳳凰那股振翅欲飛的神采勁。</p>
明華裳收回視線，被凍得打了個噴嚏。</p>
招財一如往日，絮絮念叨她：“娘子，您平時愛睡懶覺就罷了，今兒可是給老夫人請安的日子，您怎麼還敢睡過？”</p>
大紅鬥篷將明華裳從頭兜到腳，鬥篷上綴了兔絨，細密柔軟的毛領把她的臉遮住了大半，連聲音都變得含糊不清。</p>
招財好像聽到姑娘說了什麼，但她回頭看，那張比年畫都要精致漂亮的臉埋在白毛裡，看起來不像在說話。她以為是外麵風太大，聽岔了，便照常念叨明華裳：“娘子，您不能再這麼散漫了。您是咱公府的長房嫡女，正正經經的鎮國公千金，往常您不上心，沒人敢說您，但過了年您就十六了，該說親了。夫人走得早，您的婚事還得老夫人張羅，您再不熱絡點，老夫人哪能想起您？”</p>
招財從請安說到婚事，像是打開了</p>
話匣子，長篇大論滔滔不絕。她先是展望了一下洛陽如今還未說親的公子，又尤其強調了明華裳優越的家世，末了總結：“娘子，雖然您從不掐尖，向來懶得在琴棋書畫上爭名聲，但有國公府和二郎君在，您保準能說門好親。”</p>
招財真不愧是她的丫鬟，能把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修飾得這麼好聽。神都世家雲集，公侯遍地，名門閨秀們也尤其多。明華裳從不去爭琴棋書畫的名聲，是她不想嗎？</p>
就連偏心到沒邊的貼身丫鬟數來數去，也知道明華裳唯一的優勢在於家世，可見明華裳本人是條多麼正宗的鹹魚。</p>
明華裳又歎了一聲，連招財都比她有進取心，這讓明華裳生出一丟丟的慚愧。當然，她並不是慚愧自己沒努力，而是內疚她可能要讓招財失望了。</p>
因為，她連家世這項優勢也沒了。</p>
今日明華裳起遲，並不完全是因為貪睡，而是因為昨夜做了場噩夢。夢中，一位纖瘦清麗、氣質如蘭的女子來到明家，說自己才是明家千金，並拿出物證。</p>
在一陣兵荒馬亂之後，她的父親鎮國公從後院走出來，看樣子是調查清楚了，麵無表情地說出一段陳年往事。</p>
當年鎮國公夫人王瑜蘭生下一對罕見的龍鳳胎，兄長取名明華章，妹妹取名明華裳。可惜王瑜蘭產後血崩，來不及看孩子就暈了過去，因此給了惡奴作亂的機會，鎮國公給孩子取名時，並不知道龍鳳胎中的妹妹已經被調換了。</p>
這個惡奴正是王瑜蘭的奶媽蘇氏，內宅裡都要尊稱她一聲蘇嬤嬤。蘇嬤嬤在貴族家裡幫傭，其實鄉下也有地，在當地算是小有薄產。</p>
然而這點家產放在國公府麵前就不夠看了，正巧蘇嬤嬤的兒媳生下一個女兒，蘇嬤嬤鬼迷心竅，悄悄調換了兩個孩子，讓本該是農戶之女的明華裳在洛陽享了十七年富貴，而真正的公府千金卻流落民間，紮根鄉野，成了一個奴仆的孫女蘇雨霽。</p>
十七年後，長於農門卻依然出色的少女蘇雨霽得知一切，親自登上明家的門，鎮國公府這才知道朝夕相處了十七年的嫡小姐竟然是假的。</p>
真相揭開後整個明家嘩然，鎮國公甚至當即就要讓家丁套車，將明華裳送回農戶蘇家，最後是世子明華章看不過去，出麵阻攔，鎮國公才勉強作罷。</p>
但即便如此，明華裳還是被趕到偏院，自生自滅，真正的千金蘇雨霽改回本姓明，得以認祖歸宗。夢中的明華裳依然還是那麼鹹魚，每天吃吃睡睡，沒什麼想不開的。</p>
這很明華裳，無論順境逆境，永遠堅持不思進取，所以在一個明月夜，她睡下後，無聲無息就死了。</p>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p>
驚醒之後，明華裳在黑暗中驚駭良久，那股肝腸寸斷的痛仿佛還殘餘在她體內，久久不散。她盯著錦帳看了半夜，直到天明才將將合眼。</p>
沒過多久，她就被招財和進寶叫醒，前來給老夫人請安。</p>
昨天想了半夜，今早出門明華裳已經冷靜許多了。但她還是想不通，是誰要殺她？為什麼要殺她？</p>
在明華裳未被揭穿身份前，她隻是洛陽城內一個平平無奇的勳戚少女。她的父親鎮國公明懷淵是高宗朝的舊臣，如今女皇當政，明家不受重用，但有祖宗的蔭蔽在，也不算落魄。這樣的家族在洛陽一抓一大把，實在沒什麼特殊。</p>
她的母親王瑜蘭乃太原王氏女，出身五姓七望，名聲十分清貴，但世家在高宗、女皇的打壓下早已成了空架子，如今徒有美名，再無絲毫政治影響力。</p>
王瑜蘭和明懷淵共育有三個孩子，長子沒養活，兩歲就死了，剩下兩個孩子就是他們這對龍鳳胎。</p>
可惜王瑜蘭在生下龍鳳胎後也撒手人寰，明華裳和明華章一出生就沒了母親，鎮國公喪子又喪妻，故而對他們這對兄妹極其憐惜，堪稱溺愛。為了他們，鎮國公甚至沒有續娶，這些年一心一意拉扯他們兄妹，連庶出子女都沒有。</p>
父親已經襲爵，但由於祖母明鄭氏還在，所以沒有分家，和庶二叔明懷遠、嫡三叔明懷涵兩房住在一起。兩位叔叔都已娶妻成家，膝下各有兒女。</p>
這就是明家所有人口情況，並不算複雜。明華裳想，是二房、三房要殺她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