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昨天的萬真真是得意,是巴不得錢晴在自己麵前失態，那今天的萬真真則是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知道的還曉得她是賣冰棍，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已經打了勝仗的將軍。
萬真真進了十箱冰棍,量大走的也是低檔批發價,現在又有了三輪車這個利器,跟錢晴幾乎是站在一個起跑線上了。
差彆就在於,錢晴有個固定的門店,萬真真賣的比錢晴便宜。
萬真真心裡美得不行，王老婆子不給她錢，這不是還有王華嗎？昨晚她特地等著王華下班回家拉著他說話。
“你幫幫我吧王華，這個生意簡直是躺著等錢來，咱媽不曉得這些，你一定是知道的對不對？錢晴一個女的都敢上千個的進，周皓還不在家呢,咱們又比她差在哪兒了？再說冰棍就是個時令生意,咱們做也就做這十幾天。十幾天，咱們就能掙個上千塊！真的,我今天看的清清楚楚，單就一個下午,她就掙了一抽屜的毛票，少說也有個一百多。你看她連她媽都叫來幫忙了，能是不賺錢的樣子？”
王華叫她那句“錢晴一個女的都敢上千個的進”給刺激到了,是啊。周皓不在家，沒人商量她就敢把攤子鋪這麼大,自己一個大男人還能怕她？
最主要的是，這幾天廠裡經常組織學習。
自從改革開放之後，所謂“下海”的人其實並不在少數,隻是他們這裡是油田，工作和生活都穩定才沒有那麼多的人去做個體戶而已。
之前廠裡對那極個彆的“下海”工人也是抱持著微微不讚同的樣子，但是最近這股風向似乎在變化。
尤其昨天，維修隊隊長給他們開會，說是上麵領導給的任務，關於報紙上的某篇報道讓他們油田上好好學習一下。
那篇報道的名字叫《怎樣劃分光彩與不光彩——新時代要有新思想》。
在今年的八月份，京市那邊的機關招待所裡舉行了一場城鎮青年就業先進表彰大會，兩百多位代表全是來自各行各業的個體戶，其中甚至有以捏糖人、修自行車、賣菜為業的人。
領導人在懷德堂接見了這些個體戶，對他們的事業進行了極大的表揚。
其中一位賣小吃的個體戶提到自己的事業時，說覺得不是很光彩。領導人堅定的打斷了他的話，並且發表了“怎樣劃分光彩與不光彩”的講話。
到了月底，相關的報道下來，北方油田也需要展開學習。很多人都在這場學習裡嗅到了時代的變化來臨前的一點風吹草動。
再結合最近大院裡傳出來的消息，說是要在二廠靠外的河邊弄一個早市和夜市街。
雖然是傳言，但卻在一定程度表明，廠裡的風向已經發生了變化。領導們從剛開始的微微不讚同到現在已經開始進行一些推波助瀾。
“那就買吧，我一會兒去修車鋪子看看有沒有現成的。”
萬真真已經沒有補上崗位的機會了，既然要做個體戶，那就不能怕這個怕那個。如果按照廠裡說的，那不久之後早市夜市一開，個體戶自然就多了。
還不如占儘先機。
王華跟萬真真去修車鋪子買三輪車，老師傅上一輛賣給了錢晴，第二輛還沒組裝完。但是萬真真是一刻都等不了了，叫老師傅給她加班加點組一輛出來，哪怕是舊點都不怕。
最後還是花了一百四買了一輛半新不舊的二手零件組裝貨。
萬真真美滋滋騎著三輪車，王華則是落在她後麵一大截子。
雖然知道要有變化，但他還是嫌丟人。
也不知道王華是怎麼勸的，不僅從王老婆子手裡扣來了二百塊錢，還特許萬真真每天可以晚點回家，做飯的事情趕得上就趕，趕不上就上食堂吃。
王華的反應太出乎萬真真的意料，甚至讓她產生了一點點類似於“甜蜜”的情緒。
周皓長得好又怎麼樣？天高皇帝遠，還不是錢晴一個女人家前後忙。
說起來這個，萬真真又想到了一個問題。
她得跟錢晴一樣，找一個幫手。
光是一個人賣太累了，而且都是小孩子，一個錯眼就容易叫他們鑽空子。她這可是個小本生意，叫人偷個一支兩支的積少成多，最後就彆想掙錢了。
萬真真起了個大早找上了同一棟樓裡的宋曉紅，這人她有印象。上輩子她們倆就經常在一道說話，宋曉紅也看不慣錢晴，說錢晴不像個正經人，又喜歡東家西家的說閒話。簡直是她量身定做的好朋友。
宋曉紅本來有點不樂意，但一聽萬真真大手筆的說一個月給她開三十塊錢，當即就點頭如搗蒜。
“成！你放心！不就是每天幫你賣賣冰棍嗎？小意思！就是我今天上午有點事，下午再跟你一道去行不？”
萬真真當然不樂意，但除了宋曉紅她也找不著彆人了。錢晴是找的娘家媽幫忙，她能找誰？自己親媽天天就知道圍著弟弟轉悠，真叫她來，她估計半天都呆不住。
婆婆就更不用說了，雖然王華發話了讓她做生意，但是王老婆子的臉就沒有好看過。
萬真真叮囑了兩句：“那你下午記得來，到時候你來蹬三輪車，你放心，不管你乾沒乾夠一個月，我都給你按照一個月算。”
宋曉紅送財神爺一樣把萬真真送走，再進門時候她婆婆就來問了：“看來這萬真真還真是不少掙錢，都能給你開三十塊錢一個月呢。”
宋曉紅吐了一口吐沫：“你當她多好心呢，給我開三十一個月是因為她能掙更多。你看沒看著錢晴那一三輪車的貨？隻怕是她一天都能掙下大幾十。給我開三十塊錢還叫我蹬自行車，真以為這錢好拿啊？”
她婆婆有點怕她，小聲說著：“就算是蹬三輪車，一個月也不少掙啊。三十呢！”
宋曉紅翻了個白眼：“跟你真是說不著，你看她那麼高興就知道冰棍不少掙。關鍵是這也沒啥需要下力氣的地方還省心，那憑啥她能做咱不能做？”
她婆婆聲音更小了：“那你的意思是……”
“我先去給她幫兩天忙，她要是能乾成，我又比她差在哪兒。”
“這……會不會不太好？”
宋曉紅無所謂道：“有啥不好的？她現在弄個三輪車進冰棍還不是跟錢晴學的？學了錢晴的路子去搶錢晴的生意，我學了她的路子去搶她的生意，誰也彆說誰。”
“行了，我心裡有數，你趕緊給我做飯去。”
萬真真還不知道宋曉紅的主意，徑自進了上午的貨來了子弟一小。
錢晴看她滿三輪車的貨，心裡早就有準備。
她今天上午就進了往常的一半，準備看看萬真真的生意能做到什麼程度再說。
沒了子弟一小的生意，她還有辦公樓的生意，最近辦公樓的訂單漲的不錯，托了陳欣然的福，很多人都知道她的冰棍攤子。再加上又有錢母給她看攤，半晌午她就能騎上自行車去送貨了。
除了辦公樓，有的時候她還特意繞著彎子去一趟單身宿舍那邊。
油田有幾個人員多的崗位是三班倒，白天單身宿舍也是有人在的。她準備效法辦公樓的樣子，在單身宿舍樓那邊也貼幾張廣告。或者直接跟那邊一樓的門衛做個合作，雖然散賣給小孩子是很掙錢，但是做做批發也不錯啊。
照她的意思，在宿舍樓底下的門衛室放兩個箱子，她上下午都去送一次冰棍，她加點錢批發給門衛，門衛再加點錢賣給裡麵住的人。大家都能掙錢，何樂而不為呢？
隻是沒個牽線搭橋的，現在還不好提這件事。
路子有很多種，錢晴不到萬不得已不想跟萬真真玩什麼價格戰術。
你降一分錢，我降一分錢，最後大家都不掙錢，那彆的小販還乾嘛要去冰棍廠進貨呢？直接不用跑那麼遠，來她倆這裡進不就行了？還省點力氣。最後算下來，她既不能掙錢還要倒貼人工。
話是這樣說，這一天的中午，錢晴的攤子上可以說是門可羅雀了。
萬真真扯著嗓子，一聲不帶停的叫賣。小孩子一聽這個價錢都湧上去，除了極個彆的還來錢晴這裡，其他都被萬真真拉走了。
錢母麵色都白了，心疼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兒，對萬真真簡直是厭煩到不行。
真就是自己瞎了眼，還以為她是個什麼好的。
這前後腳照著學，晴晴乾什麼她就乾什麼，是生怕晴晴的攤子開下去了。
錢母正要說些什麼，錢晴已經皺起了眉頭。
學校門口本來放學的孩子就多，子弟一小大幾千個學生，大的小的都有，放學時候都不耽擱的話，沒一會兒就能走完。
這會兒萬真真堵在學校門口的一邊賣冰棍，瞬間就把門口給堵了。路的另一邊是高院牆，本來就隻有她站的那一邊能走。再加上她賣的實在便宜，很多本來不打算買的孩子也有點想買，人就更多。
要買的夾著不想買的，一群半大小孩子推推搡搡叫人害怕。
“哪個鱉孫踩我鞋了？”
“哎呦哎呦，你們讓一下啊，叫我過去！”
“還有綠豆的沒？還有綠豆的沒？”
“我的書包！”
……
門衛已經慌死了，他就一個人兩隻眼，快要盯不過來了。
突然，忽然聽得一聲尖叫。
“不好啦——有人被推倒了——”
“嗚嗚嗚……媽媽，我要找我媽。”
“彆踩彆踩……”
……
這下子突然就躁動起來了，前麵的忙著買冰棍，後麵的推搡搡想走走不了，還有幾個扯著嗓子哭喊的。
門衛已經第一時間衝上去，撕扯開外圍的學生想往裡衝，但是孩子的聲音太多了，一時半刻感覺周圍都是哭喊聲，根本找不到人在哪兒。
萬真真還埋在人群的正中央，眼皮子狂跳，仿佛聽見了什麼聲音，但又沒聽到。
錢母也嚇壞了，拉著女兒的手開始後怕。
這樣下去不行，錢晴瞥一眼自己的長條桌子，瞬間就下了決定。
“媽，你幫我把冰棍箱子拿下來，咱倆把桌子抬到那邊去。”
門衛找不著人是因為這群學生裡有些個子實在高，高個夾著低個，根本看不著。
錢母按著女兒說的把冰棍箱放下來，倆人搬著桌子一路小跑到那一片堵起來的人群外圍。
錢晴呼了一口氣，找了幾個看上去就是高年級的學生。
“來，幫姐姐個忙，你們幾個站上去，先大聲吼幾嗓子，叫他們所有人都彆動。”
小孩子中氣足，加上錢晴是讓他們幫忙，幾個孩子雖然怕但都同意了。
幾個人站在桌子上大聲喊：“都彆動——站在那兒不準動——再動踩到人了——”
錢晴交代錢母：“我上去拉人，你在這兒讓外圍的學生都往院牆那邊站。一會兒瞅著人不動了，你叫這幾個孩子瞪大眼睛看，是哪個地方有人倒了，指著地方喊我，我好往那個地方去找人。”
幾個人動起來，沒過一分鐘場麵就減緩了不少。
錢晴一個個拉著外圍的叫他們往桌子那邊去，錢母把過來的學生都往院牆那邊領。
人群迅速擴散開，站在高桌子上的幾個學生眼尖，衝著錢晴喊：“姐姐——在你左邊——”
錢晴盯著地上看，沒找一會兒就找到了。
一個半人高的小女孩倒在地上，雙眼緊閉著，臉色鐵青，直流冷汗，白嫩嫩的小手上還不知道是被誰給踩了一腳，上麵留了黑乎乎的鞋印。校服褲子上也黑乎乎的，好在這些都是小孩子，踩也沒踩的多重。
錢晴衝周圍喊：“都散開，都散開，往院牆那邊聚聚，彆都擠在這一條道上！”
這一看就是中暑，人太多了，擠在中間的小孩子受不了，想出去出不去。當務之急是叫周圍人散開，再把她放到陰涼處歇一歇。這麼小的孩子，隻怕還得送去廠裡的衛生所瞅瞅，彆有什麼暗傷。
門衛費儘千辛萬苦衝到最裡麵萬真真的三輪車跟前，氣不打一處來。簡直想上去掀了萬真真的攤子。
“彆賣了！你沒聽見外頭說有小孩摔倒了？”
萬真真嚇得一哆嗦，穩住之後又嘴硬：“倒了怎麼了？倒了怎麼了？又不是我推的！再說倒了自己站起來不就完了，憑啥不叫我賣！”
門衛手指著她，快要氣死了。
忽然聽見外頭有人喊：“人救出來了——”
他慌忙推開周圍的小孩，又指著這幾個最裡頭的說：“趕緊散開，少吃一兩根冰棍不算事，彆出了事叫家裡人擔心。”
萬真真心裡也發怵，不會這麼倒黴吧？她就是賣個冰棍還能攤上人命官司？這該不會是要牽累她吧？
周圍買冰棍的小孩子也害怕，紛紛都往外走了，院牆那邊的小孩子看人出來了，也紛紛沿著路兩邊走，生怕叫人擠著。道路一打通，人就流動開了，錢晴喊了身上帶杠的學生，叫他們站在路邊幫著疏散一下人群，有事了叫她。
她則是把小女孩抱到自己的小屋子裡，叫她媽拿了兩箱冰棍過來放在女孩不遠不近的地方借一點涼氣，又把孩子身上的校服給解開，拿了風油精給她抹到額頭兩側揉一揉。
邊上那幾個半大的小男孩幫她把桌子抬回來，這會兒也沒走，在一邊看著。
錢晴叫她媽給他們一人拿了一根最貴的雪糕：“姐姐謝謝你們，你們都很棒，救了這個小妹妹。”
幾個小男孩都害羞了，推著雪糕不敢要。
“拿著吧，姐姐還要再麻煩你們呢。”
當即幾個小孩都拍胸脯了：“姐姐你說，叫我們做什麼？”
錢晴看小女孩臉色逐漸平緩了一些，但還沒有醒來的跡象就有點慌。
“你們去喊一下門衛和那個賣冰棍的阿姨過來，再去二廠大院裡問問這個小妹妹是誰家的，叫她家的大人去衛生所找她。”
錢晴翻開小女孩的書包，記下名字：“小妹妹名字叫方柔柔，你們記住了嗎？”
幾個小男孩猛點頭：“記住了。”
錢母上了年紀，看見他們虎頭虎腦的就歡喜，把雪糕塞進他們手裡，叫他們拿著去喊人。
不一會兒門衛就淌著汗進來了，一個有點害羞的小男孩低聲說著：“那個賣冰棍的阿姨不見了……”
錢晴簡直服氣了！萬真真還她媽能再離譜一點嗎？
明知道出事了還跑？她是跑得了和尚還是跑得了廟？
都一個大院的，誰能揪不出來她還是咋地？
這下子也沒辦法了，錢晴隻能自己上。
“她一直不醒，咱們給她送去衛生所吧，媽，把三輪車上棉被拿下來，再放個凳子在上頭。哦對了，把傘給我解開下。”
幸好她還有個三輪車，送人能快點。
門衛也知道不是矯情道謝的時候，感激的看了一眼錢晴。
“我來蹬車，你坐後麵打傘抱著她。”
錢晴安慰錢母幾句：“媽，你彆著急，我送她過去。屋裡頭冰棍你摞起來直接把棉被蓋上去，等我回來再處理，你先回家吃飯。”
今天這點冰棍隻怕是要黃，錢晴也有點無語。
這算不算她被萬真真坑了？
但真不是她想幫萬真真，而是萬一出了事情，外頭的名聲也隻會說子弟一小門口賣冰棍的賣出事了，誰還會管是哪個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