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是證了一下,然後慢慢地垂下眼眸。
果然……
是莫家啊……
陳楚硯平時從來不會和她說他生意上的事情,她甚至都不知道他具體都在做什麼——網絡上傳的消息有多少,她就知道多少,她很有自知之明,也很乖,不會主動去問的,有的時候問他去哪裡什麼的,如果他不願意回答,她絕對不會追問的。
陳楚硯突然輕笑了一聲:“你為什麼擺出那種失望難過的表情來啊?吃醋啊?”
葉籽心嘟起嘴巴,瞪了陳楚硯一眼。
“你放心吧,莫氏夫婦的老秘書正好也在倫敦,他要找我,和莫家大小姐沒有任何關係,是關於我的事——”陳楚硯夾起一片麵包,停頓了幾秒鐘,又接著說,“確切的說,是有關於我母親的事……”
葉籽心輕微地“啊……”了一聲。
“我和莫家之間的關係現在十分複雜,已經不單單是一個融資案,或者是莫氏夫婦特彆喜歡我,非要讓我做他們的女婿這些關係了……如今已經是各種金錢利益、各種陰謀陽謀糾纏在一起了……”
本來從陳楚硯的麵色和音調葉籽心已經意識到重要性,現在她更是清楚了——她鄭重地點了點頭,沒再說任何多餘的話。
***
下午,莫家的人就來了。
由於是關係到陳楚硯的母親,她又或多或少是在吃“莫家大小姐”的醋,總怕談著談著會歪到“莫家大小姐”的身上,於是——
葉籽心非常沒有道德地偷偷趴在臥室的門縫邊,偷聽外麵客廳裡的談話。
此時此刻,陳楚硯懶洋洋地斜依在沙發上,對麵是兩個男人。
一個背脊挺直正襟危坐,一個畏畏縮縮膽怯地不敢抬頭。
屬於陳楚硯的標準冷笑悄然爬上他的嘴角,他注視著那個陌生的中年男人,半分鐘過後,他將視線轉回西裝革履、鬢角斑白的莫家秘書的身上,問道:“您這是……?”
“我要送給陳總一個禮物,一個你肯定會喜歡的禮物。”說完,莫家秘書就拍了拍身旁那個膽怯的男人。
那男人磨磨唧唧地拿出來一張光盤放在了茶幾上。
“等等——”陳楚硯輕輕掃了眼那張光盤,依舊笑著說,“無功不受祿,您還是先說明來意,我才能知道你的禮物我收不收得起。”
真是謹慎過度……莫家秘書苦笑起來,“楚硯,你要搞清楚,我們雖然是奉了莫先生和莫夫人的命令前來,但我們隻是坐在客廳裡,並不是在進行一場談判。”
楚硯這個稱呼一出來,陳楚硯就沒什麼話可說了,對方這是搬出了那點淺薄的交情,首先放低了姿態——
陳楚硯微微偏了下頭。
站在陳楚硯身後的他的秘書通過這個細微的動作就可以判斷出他的吩咐——他立刻走到對麵,繞過那膽怯男人的上身拿過那張光盤,再到家庭影院前,將光盤放入其中,然後按下py開始鍵。
投影幕布上開始呈現出畫麵——高丨清、無丨碼,但晃動不已的鏡頭證明這是偷拍而成。
鏡頭中的場景應該是在一個地下車庫,光線有些弱,勉強能辨認出來有兩個身著深灰色衣服的人背對著鏡頭,正麵對著一輛商務轎車操作。
陳楚硯略微皺起眉。
這輛車就算化成灰他也能認得出來。
那是曾經他的車子……
……他母親開過的。
最後出車禍,讓他母親在血泊之中大難不死,成為“植物人”的那輛車子!
進度條在一分一秒地減少——還剩兩分鐘的時候,他們終於將那輛車子的刹車內線破壞完畢,快速且熟練的收拾現場,一分鐘就還原成他們還未到來之前的樣子,接著他們不緊不慢地朝著鏡頭走近——
畫麵最後一刻就定格在一張放大、清晰的臉龐上。
那個男人有著鷹鉤鼻,臉上有一些痘印。
視頻就在此時徹底結束。
陳楚硯抬起眼睛看著那個十分膽怯男人,淩冽的目光和語氣,“你從哪得到的這張光盤?”
那人渾身抖了一下,腦袋始終低垂著,慢慢吞吞地小聲回答:“我拍的……”
陳楚硯輕挑眉梢,“你在哪裡工作?”
“現在沒有了,沒有了……”說著那男人竟然有了點哭腔,“以前在京城郊區當……當清潔工……”
果然是這樣……
陳楚硯在心中冷笑了一聲,表麵上卻逐漸收斂了淩冽,露出沒什麼情緒和溫度的冷笑,“那天發生了什麼事情想必你也知道吧?在那個時間段,我家地下車庫的監控器都被人摧毀了,所有數據全部丟失,你有什麼理由讓我相信你這個東西是現場發生的?”
那個男人竟然哭了起來,用袖口不停地抹著眼淚,抽抽噎噎地說,“他們發現了我……他們打我……把我的手機毀了……把我按進車裡打……狠狠地打我……他們恐嚇我……說我敢說出去就殺了我全家……我害怕……我好害怕……”
陳楚硯冷落地看著那個哭哭啼啼的男人。
他完全沉浸入自己的世界中,繼續哭著說:“要不是我的手機自動上傳網盤……這段視頻肯定也被他們銷毀了……被他們知道了他們肯定會殺了我的……肯定……一定會……”
陳楚硯視線一轉,看向他的秘書。
他的秘書立刻會意,走上前將那個泣不成聲的男人拉出客廳,將他帶到旁邊的另一個客廳裡——
現在又恢複了安靜。
安靜過後,陳楚硯輕笑著說,“莫先生和莫夫人,以及您,帶來的這個禮物真是大出我的意料之外,能不能冒昧的問一句,你從哪兒找到的他?”——要知道,有關他母親幾年前的車禍,他一直在暗暗調查著,從未有過一刻放鬆。
莫家秘書明顯不想告訴陳楚硯這一段,“這就說來話長了。”
但陳楚硯是絕對不會無視這一段,“那就請長話短說。”
莫家秘書想了想,推敲了半天才說:“前些天,我因為公事正好去了一個彆墅群,那小子正好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逃出來,十分狼狽不堪的樣子,我就讓手下救下了他。”
很好,非常會表達,基本上說了就跟沒說一個樣……
陳楚硯簡簡單單地問道:“所以呢?”
“我已經深入調查過了,視頻裡的那兩個技工的名字、地址、年齡……”莫家秘書自然會交出一份讓陳楚硯滿意的答卷。
陳楚硯隻是瞟了一眼,並沒有翻動茶幾桌上那份文件——莫家秘書帶來了那個人,又給他放了一段視頻,肯定不是好心好意的隻為了告訴他,幾年前,他母親車禍事件被他破開了冰山一角。
陳楚硯看了莫家秘書很久,最終他說:“現在,您可以說明真正的來意了吧?”
莫家秘書皺著眉,也不再周旋了,直入主題,“很簡單,還是關於您和我們家大小姐的婚事——”
躲在門後的葉籽心立刻心臟一提。
最終……
還是來了……
“現在不止是你們的婚事,連我們的公事也因為這個事情拖延到了現在,莫先生和莫夫人想和您再談談,他們可以讓步——您不一定非要娶我們家的大小姐,隻要您願意簽一紙合同,和我們家大小姐維持婚姻關係五年,到日子你們就自動解除婚約,這樣下來,陳總和莫家的公事也可以按部就班地走下去,莫夫人隻看中了你,因為這件事每日以淚洗麵,莫先生說,他隻想對你說——‘求你’。”
求你,這兩個字都有點懇求的味道了。
葉籽心緊緊地咬著下唇。
她在等待陳楚硯的回答——
“我至今都不明白,莫家擁有那樣的地位、那些財產,莫家有什麼必須要商業聯姻的必要嗎?你們為什麼就不讓莫大小姐自己去找一個喜歡的、愛的、想要長相廝守一輩子的人呢?為什麼非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非要強硬地‘幫’她安排婚約呢?”
陳楚硯冷聲問完,莫家秘書的神色有些複雜。
他選擇了沉默,沒有回答陳楚硯。
陳楚硯的指尖不停地敲打著桌麵: “知道嗎?你選擇了一個錯誤的方式——”
莫家秘書抬起臉。
“我感謝你帶給我這份文件,但你不應該把他當成一個交換的條件,”陳楚硯輕描淡寫地說,“因為這兩件事情並不對等。如果你今天過來單刀直入的對我提出這個要求——”
他並沒有用請求、懇求這樣的字眼,“我也許會認真考慮一下,但這與我們之間的情誼沒有關係。”
“…………”葉籽心頓時濕了眼眶。
她能強烈地感覺到……
陳楚硯總會答應莫家的這個請求……
溫水煮青蛙……
三年的婚約之後……
真的會是“橋歸橋路歸路”嗎?
葉籽心不再聽牆角了,他傷心地關上了臥室的房門,哭著躲入被窩裡。
***
陳楚硯不嫌實話難聽,順理成章地說:“因為我們根本沒有情誼。”
莫家秘書垂了垂眸,默不作聲。
“在這個圈子裡,所有人之間都隻有永恒的利益,而沒有永恒的情誼。”
陳楚硯漫不經心地笑了一下,手指沒有停止敲打桌麵,他叫了一下他的秘書。
當他的秘書帶著那個被拽出會議室的男人回來的時候,那男人已經停止了哭泣,但他還是期期艾艾的。
他敢再坐在沙發上了,而是蹲了下去。
陳楚硯看著蹲坐在地上的瘦弱男子,問他:“你叫什麼名字?”
那男子用微不可聞的聲音咕噥了一個名字:“……羅東磊。”
“好名字。”陳楚硯僅僅說了一句,他居高臨下地看著羅東磊縮成一團的身體——“我恨可怕嗎?”
羅東磊這下反應極快,將腦袋搖得像撥浪鼓。
陳楚硯命令道:“站起來!”
羅東磊身子抖了一下,看起來他十分害怕,但又不得不一點一點地站直身體。
陳楚硯冷冷地注視著羅東磊。
羅東磊不算挺拔,現下低垂著頭,逆著光,根本看不清他的五官。
陳楚硯擲地有聲:“抬起頭!”
過了半分鐘,羅東磊終於慢慢地、緩緩地抬起腦袋。
在看到對方清秀麵容的那一刻,陳楚硯加深了笑容,聲音卻冷到了冰點:“你是太高估自己還是太低估我呢?從你走進來的那一刻,見到你的第一秒,我就認出來你是哪一個了——”
說著他屈起兩個手指點了點茶幾桌麵,似笑非笑重複著對方曾經說過的話:“——‘這不是京城大名鼎鼎的陳大公子麼?美茹,好歹你也穿上點啊,重點部位遮一遮,彆給咱們陳大公子看得……’,呀,最後一句話我還真的記不清了,你當時說的是彆給陳大公子看得怎麼著?”
羅東磊瞬間驚恐萬狀。
——這個羅東磊,正是曾經戴美茹的情夫。
幾年前在事情沒有發生之前,他和陳梵夜見過他幾麵,有一次他跟著他的堂哥陳梵夜去找戴美茹,陳梵夜先去停車了,他卻正好將戴美茹和羅東磊“捉丨奸丨在丨床”。
羅東磊對他大言不慚地說了一些話,想必那個時候他們已經研究好怎麼對付他和他母親了。
因為羅東磊知道他即將跌入黑暗,甚至會被陳家掃地出門,所以才敢對當時身為的“陳大公子”的他出言不遜。
這個羅東磊,後來自然是被他給“教訓”了!
“說起來你也是跟錯了主子,”陳楚硯收回手指的同時拿起煙盒,敲出一支煙,“當初我對你下手的時候,不管是陳梵夜還是戴美茹,他們有誰管你的處境了?如今你還來幫他們賣命?搞得我都不得不佩服你了,真是條忠犬——沒長腦袋的忠犬!”
“不是不是不是這樣的……”羅東磊急急忙忙地想要解釋,看樣子又要開哭了。
陳楚硯微笑著打斷他:“你再敢當我的麵掉一滴眼淚,就給我立馬的滾,聽明白了嗎?”
羅東磊立刻吸了吸鼻子,抑製住要哭的想法,但話音裡還是帶著濃重的哭腔,“我也不想……我他媽也不敢得罪您啊陳大公子!可是我欠戴家的——那個時候彆說讓我得罪您,就算戴小姐……戴美茹,”脫口而出的稱呼被他第一時間修改,“就算戴美茹讓我去死我都得義不容辭,我全家的命都是戴家的,您說的對,我就是條狗,是戴家的狗。”
陳楚硯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自從戴美茹帶著陳梵夜回來之後,她偶爾會讓我和其他幾個人跟著他,”羅東磊頓了頓,似乎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將眼淚咽回去,連臉蛋都憋紅了,“我可以強烈的感覺出來他看不起我們,甚至憎恨我們——”
聽到最後兩句話陳楚硯冷笑了一聲,他將香煙塞丨入唇間,點燃了。
陳梵夜雖然也不算是個男人,但能看得起這個哭包羅東磊才是見了鬼。
羅東磊頹敗地慢慢坐了下去,又變成抱著身子縮成一團的樣子,“直到那天,就是那一天,我接到戴美茹的命令跟著陳梵夜去……然後在地下車庫看到那一幕……我好後悔,我為什麼要鬼使神差地去錄那些東西,我從來沒有這麼後悔過……”
陳楚硯一直看著羅東磊——隻見對方又抬起手腕在眼睛處蹭了幾下,將他最開始就說過的話又囉嗦了一遍,“他們打我……他們狠狠地打我……他們將我關起來打……”
到這個時候,陳楚硯就能明確的感覺到,羅東磊要麼是演技實在爐火純青,要麼就是真的受到過巨大的驚嚇,神經有些微的混亂。
“……終於我逃出來了……碰到了莫家……的……他救了我……”羅東磊抽泣了一下,“我知道他們都是商人,並不是真心的,他是看我逃出來的方向,大概知道我有利用價值——果然我沒令他失望……戴美茹不會放過我的,我馬上要帶著家人跑路了……但是跑之前我一定要將這個視頻和這個消息告訴你……”他猛然站了起來,“陳楚硯!……”
他高叫了一聲她的名字,陳楚硯動了下眉梢。
“陳楚硯!是陳梵夜!”
陳楚硯沉默了一瞬,對羅東磊說:“你的意思是,這件事情的主謀是陳梵夜?不是戴美茹?”
羅東磊吸了一口氣,堅定地點了點頭。
陳楚硯臉色晦暗,深深地注視著羅東磊——讓羅東磊覺得對方仿佛要將他扒皮抽筋了,透過表象來判斷他話語中的真偽。
“你對我說了謊。”陳楚硯說。
羅東磊拚命搖頭。
陳楚硯從沙發上站起身,慢慢走上前,抬起夾著煙的手按住了羅東磊的肩膀——羅東磊甚至連麵目神經都抽動了起來——他波瀾不驚地說:“前車之鑒,不要指望姓戴的能保護你,而你也見識過我的難纏和手段——我隻說最後一遍,你對我說了慌!”
羅東磊驚慌地拚命搖頭。
陳楚硯又注視了羅東磊整整一分鐘,才放過他,轉臉看向他的秘書直接發布任務:“你安置好他。”這個“他”當然是指羅東磊。
他的秘書應了一聲,然後走遠了一點掏出手機開始打電話。
羅東磊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老半天慢吞吞地擠出一句十分不合時宜的話,“我可以告訴你陳梵夜和戴美茹如今的秘密基地。”
“你要是還想完好無損的離開這裡,就從現在開始徹底閉上你的嘴巴。”陳楚硯說完這句話,又補充了兩個字,“上下。”
羅東磊頓時菊花一緊。對方是在含蓄且優雅地罵他:說話等於放屁!
陳楚硯直到他的秘書帶走羅東磊之前都沒有再說一句話,隻在最後時刻沉聲說:“如果我想知道他們的秘密基地,還輪得到你來告訴我?”
羅東磊知道自己確實自不量力了。
***
直到秘書和羅東磊的身影消失於玄關處,陳楚硯才轉頭看向莫家秘書。
“陳總……”莫家秘書說,“莫先生的意思是,這種人的話,三分真三分假,您聽聽就好,他所謂的幕後指使者,也不一定就是真的。”
陳楚硯坐回了沙發上。
他冷笑著將指尖的香煙又塞回了唇間。
莫氏夫婦大概之前已經審問過那個羅東磊了。
估計聽到“陳梵夜”的名字莫氏夫婦是不敢相信的——畢竟那個陳梵夜也是莫家融資案的有力競爭者之一,平日裡是“陳家繼承人”的身份,文質彬彬的。
莫氏夫婦如何得知他們幾個人之間又狗血又複雜的情況?
如何知道陳梵夜和戴美茹之間畸丨形的關係?
其實羅東磊說的幕後指使者,是陳梵夜或者戴美茹都沒什麼太大區彆,因為他們兩個就是一體的。
***
葉籽心趴在床上哭了幾分鐘,她就覺得自己怪丟人的。
陳楚硯明明還沒有說什麼,明明還沒有明確答應,她就開始吃醋,就自己在這裡患得患失的……
這樣怎麼行?
葉籽心從床上坐了起來,站在梳妝台前整理了一下自己,不想讓陳楚硯發現她剛剛哭過的痕跡。
她躲在臥室的門後聽了一下,客廳裡已經沒有談話的聲音了,想必那幾個人已經離開了吧。
葉籽心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地拉開了房門——
她隻往前走了幾步,就正好見到陳楚硯和莫家秘書從另外一個客廳裡走出來。
兩邊的人都愣住了一下。
葉籽心知道對方是陳楚硯的客人,便大大方方地笑了一下,打招呼:“您好。”
陳楚硯自然而然地牽起葉籽心,又用另一隻手愛憐地摸了摸她的臉蛋,介紹道:“她是我的女朋友——”
然後他看向莫家秘書:“那位是——”
陳楚硯還沒有介紹出來,便立刻皺起了眉心。
此時此刻,莫家秘書目不轉睛地盯著葉籽心,一副見到了鬼的模樣,臉色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