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她是說假如。他們家超市沒有破產的話,她現在應該還是人人羨慕的“白富美”吧。
小時候,他們家搭上了國家扶持發展農村區縣的風,連鎖超市開遍了澤安的每個鄉鎮。
澤安是地級市,跟區縣的地位是差不多的,城市化不嚴重,大部分人口還在縣裡、鎮上。
不過政府主要收入靠的是“澤安山”的旅遊,還有當地的大工廠,縣城很富有,修得很漂亮。
他們家超市其實一直做得很好,因為區縣人口多,所以超市生意很紅火。
但父母文化有限,不懂得現代化管理,父親用人唯親。好像是親戚貪汙吧,企業管理問題越來越大,她上初二的時候,超市就垮得一敗塗地了。
自此,母親就挺怨父親的,更是恨父親那邊的親戚。現在是她家欠債了,親戚家卻個個富得流油——都是在她家發的財。
這幾年,父母忙於奔波,徐寫意也學會了獨立,性格比一般孩子稍微早熟一些。
父母讓她好好讀書,她也認真讀了,但似乎不太是讀書的料,認了真,成績也就中上而已。
門外的爭吵,終於在最後一句“小聲點兒,影響孩子學習”中結束。
徐寫意從存錢罐裡掏出一張存折,上麵有一萬多塊錢。是她存了很久的,打算用來做手術。
算是她,作為曾經的“富家女”,最後的一點奢侈願望。
夜裡,徐寫意躺在床上,想著林笙說的話,翻來覆去睡不著。
她摸摸胸口,那鼓鼓的兩團真的讓她很討厭。
連做夢,她都想讓它們蔫兒下去,然後她就可以和其它女生一樣,泯然如常的在人群裡行走。
沒有莫名的打量目光,她想怎麼跑、跳都可以。
睡不著,徐寫意乾脆翻身趴在床上,把手機從枕頭下掏出來,開機,點開短信箱,把林笙那個“好”字,翻來覆去看了幾遍。
緩緩皺眉。
“這麼看來,林哥哥還是好說話嘛。”
“爸媽給我簽字,怎麼可能啊……不罵死我,就不錯了。”
她爹媽思想要有那麼先進,企業就不會垮了。
徐寫意肘著枕頭托著腮。
手機屏幕在黑暗裡有小塊亮光,從下照亮少女充滿膠原蛋白的臉蛋。
她繼續自言自語:“如果……林哥哥能破例幫幫我,就好了。”
是啊。
隻要林笙點頭,他隨便拿刀給她來兩下不就完了?
但是林哥哥好像很有原則啊。
不。
重點明明是:他們不熟。
他憑什麼幫她呢?
徐寫意歎著氣,在床上翻了個轉,望著幽暗裡的天花板。
“林哥哥,你同情同情我,好不好。”
-
三四月是整形的旺季。
手術排得比較滿,林笙整一周都在手術裡度過。
周五下午,他要做一台耳朵重造的手術。
有些人生而貌美,有些人,卻生而殘缺。
這是個天生左耳缺失的患者,是幾個月前林笙回國接的第一例手術,也是醫院董事挖他回國的原因。
手術從幾個月前就已經在進行了。
首先取一段患者肋骨,雕刻出耳骨形狀,植入患者的手腕皮下。然後等待幾個月的生長,手腕部位“長”出耳朵。
今天做的是最後一個步驟:從手腕取出耳朵,縫合臉側該長的地方。
整形醫生是個高精尖的職業,除了技術,還需要相當的審美,算是醫生界的藝術家。
光能動刀子,做得不美,也不能算優秀的整形醫生。
林笙剛做完手術,在更衣間脫洗手衣,就聽見手機在響。
手術很消耗精力,他略有些倦,也沒看是誰,直接拿了手機接起來。
嗓音,帶著點天生的沙啞。
“你好。”
二中剛下課,走廊鬨哄哄的。徐寫意縮在走廊儘頭的窗邊,竭力排除路過男生們打鬨的噪音,“林哥哥,你好。”
更衣間的日光燈,照得林笙袖口雪白,他整理袖子的動作頓了頓。
電話裡聲音有點熟悉,他一時沒想起來是誰,看一眼屏幕,並沒存聯係人。
於是,林笙淡淡“嗯”了一聲。
徐寫意聽電話裡的人似乎有些冷淡,手有些忐忑地放在胸口,還是勇敢地邀約:“林、林哥哥,你今晚有空嗎?”
林笙還在想對方身份,然後一聽這話,就知道對方要約他。
他正要回絕,那邊又急急補充,“如果今晚沒空的話,明天也行,或者後天。”
——這位女士,決心很深啊。
林笙整理著袖子想,然後忽然回過味來,叫他“林哥哥”的人並不多,然後終於認出來……
“你是寫意?”
“嗯。”
徐寫意聽見電話裡的男人似乎在笑。
林笙已經換好衣服,拿著手機,拉開更衣間的窗簾。
什麼“女士”,原來是那個小姑娘啊。
他說:“今晚……不是很忙。怎麼了?”
徐寫意鬆了口氣。林哥哥剛才怎麼那麼冷淡啊?嚇死她了。
她稍稍順了順氣: “那個,我想請你吃飯。”
“請我吃飯?”林笙因為意外而重複了一遍,他斜靠著窗框,有一些漫不經心地慵懶。
“嗯。”
林笙舌尖舔了下潔白的牙齒,柔和地笑了笑。
徐寫意那點心眼怎麼可能逃得過林笙的眼睛?不過,他大概是回國後的生活恰好比較無聊吧。
所以林笙溫和的嗓音說:“好啊。”
學校的走廊,楊冰冰和張曉勵剛結伴上完廁所出來,就見徐寫意在走廊邊上抱著電話在打,笑得臉都快爛了。
“乾嘛呢乾嘛呢!”
“這是彩票中了幾百萬呢笑這麼甜?”
“剛被數學老師點名批評了,就有心情跟男生打愛心電話啊。”
徐寫意一慌,“彆胡說八道,走開啦。”
林笙聽著電話裡幾個小女生在鬨,徐寫意的聲音很特彆,音質安靜偏軟,說話也不疾不徐的。
好不容易才把兩個話癆煩人精趕開,徐寫意鬆了一口氣,擔憂地看一眼電話——幸好林笙還沒掛。“林哥哥,不好意思啊,讓你久等了。”
“沒關係。”
這會兒工夫,林笙已經來到了休息室,煙癮有點上來,他拿了一隻雪茄,靠著窗邊抽:
“數學老師為什麼批評你。”
徐寫意愣了一下,回想起剛才和同學的打鬨,窘了下:“我偏科,數學不大好。”
林笙吐了一口煙。
徐寫意聽見聽筒裡有一聲,男人很淡的“嗯”,仿佛帶著喉結的震顫。
她耳朵麻了一下,暗暗地想:
林哥哥的聲音……
怎麼聽得讓人心坎直發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