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露重,遠遠有小黑在狗屋裡嗚嗚的聲音。
林笙走過去,把嘴裡吸了一半的煙丟開,狗狗嗅到他氣味趕緊鑽出來跟他揚起前腳、搖尾巴。
林笙蹲下身揉了揉它的腦袋,甚至有點笑容。
“進窩裡藏好。免得一會兒嚇到你。”
很快,屋子裡出來了人。
身型有點老態笨拙,是胡秀先。“還有心情在這逗狗,你爺爺都快在裡頭氣暈了,還不快進去!”
她看一眼空曠的院子,“那個女孩呢?”
林笙站起來,“在我家。”
“你!”
胡秀先噎到,深呼吸了兩回。“阿笙,你居然荒唐到這個地步。我剛電話問杜鵑,那女孩都還沒成年呢!你。”
林笙站起來,眼睛平靜淡漠,“奶奶注意身體,彆上頭。”
胡秀先揮揮手,“你進去吧,跟你爺爺好好把事情交代清楚。”
從知道消息到現在,林振國殺到山上來等了幾個小時。一語不發地坐在沙發上,醞釀的怒氣一重高過一重。
林笙走進客廳,站到他跟前:“爺爺。”
林振國站起來,盯著人高馬大的孫子,吼得渾身打顫:“你跪下!”
林笙眼睫垂下,曲起一條膝蓋跪下去,一臉平靜。
胡秀先見林振國舉起拐杖,驚了:“老頭子你…孩子都大了,彆——”
她話還沒說完,結結實實一棍子就打在林笙背上。林笙身體晃了晃,硬是忍著沒吭。
“我林家怎麼就、就出了你這麼個禽獸!!”
這一嗓子吼得林振國差點沒喘過氣。
在胡秀先一會兒老伴兒一會兒孫子的焦急注視裡,他又兩三拐杖下去。空蕩冷清的客廳都是棍子破風的嗚聲。
林笙悶哼一聲,咬住牙槽盯地磚,第三下的時候,手撐著地麵穩住身體。
“那就是個孩子!你這都什麼齷齪癖好!”
一隻手機丟到他跟前,屏幕亮著,是他和徐寫意在樹蔭下接吻的照片。她背著書包,穿著校服,被他抱著。
林振國又掃一眼手機,硬是一下怒得沒喘上氣。
當即把胡秀先嚇著了,忙倒了杯水去,“你好好說彆急啊,注意血壓心臟。不要命啦!”
林振國喝了口水,壓製著怒氣盯林笙,重重地哼。
林笙一語不發,顯然挨打不是第一次。從小家教嚴厲,小時候挨得多了,仿佛連心都是硬的。
林振國稍微平靜,嚴肅地訓斥:
“誘拐未成年徹夜不歸,沒點道德廉恥!枉你讀那麼多年書,要傳出去我這老臉都沒處擱!”
“說你怎麼不結婚,原來整天腦子裡想這些齷齪玩意。”
“皎皎那麼好個姑娘,我看嫁給你也是糟蹋!”
林笙抬起敏銳的眼睛,“關月皎。”
老爺子眼睛睜大,“你要怎麼?!”
林笙垂下眼,不說話。
林振國坐著,雙手將拐杖重重一拄,“看你這樣子,跟那些酒囊飯袋的公子哥一個德行!簡直可厭!”
林笙就聽著,背上的傷火辣辣,也不吭一聲。
林振國看他冷豔俊俏的樣子,更覺得生氣:“男人形於外表,膚淺!”
他喝一口水,“把那孩子藏哪兒了?立刻帶回來我見見。”
林笙才有了反應, “不行。”
“什麼,你再說一遍。”
林笙抬起頭:“她現在高三,不能打擾她。”
“高三。”
林振國深呼吸,顫著手指指他,“你還知道她高三!你真是……你真……”
他急到說不出話,胡秀先一直不敢插話,見狀才湊上去給他撫背:“好了好了,打也打了罵也罵了,林笙也不是小孩子,你說了他懂的。”
她看一眼孫子,“林笙,還不給你爺爺認個錯。跟那孩子斷了就好了。”
“趕緊斷!人家父母要是知道了,你看人家鬨不鬨!”林振國說。
客廳寂靜,一時間三個人都沒有聲音,
林笙跪得筆直,過了半分鐘才說話:“您保重身體。這件事是我做得不對。”
胡秀先稍微鬆口氣,認錯就好,但還沒來得及圓場就聽——
“但是,我不能跟她斷。”
林笙抬起頭,聲音平淡:“我愛她。”
客廳的窗開著,夜裡冷空氣灌入,老兩口盯著孫子瞠目結舌。死寂在蔓延。從小,林笙還沒有這樣忤逆過。
林振國反而沒有像剛才那樣怒斥,他慢慢站起來,像是懵了。緩緩指住林笙:“你……你……”
“哎呀老頭子!老林!天呐……”-
春雷悶悶地響,雨不大不小地下。
保時捷從車庫衝出,在雨裡飛馳。夜晚的第二人民醫院門口,護士醫生早接到電話準備好了擔架,車一到。立刻衝出來把人抬進去。
胡秀先老淚縱橫,跟著擔架一直跑到急救室門口。
手術室的燈亮起。
城市的夜晚,燈火不熄,車來人往濺起路麵的水花,每條生命都在自己的故事裡活著。
保時捷紅色的車燈上凝滿雨滴。
林笙站在雨裡,抹了一把臉,抬起頭。
夜空深黑,雨絲不知是從哪裡掉下來的。
他睫毛沾著水,有一點茫然。
在徐寫意這個年紀看他,覺得成熟穩重。其實,林笙也隻有二十幾歲而已。
沒有成熟到,可以看破一切的地步——
雨在快到黎明的時候才停。
林笙打開家門,室內湧來的空氣比外頭要溫暖得多,皮膚的僵冷稍微緩解。
他沒有開燈,借著外頭映進的光來到臥室。
徐寫意睡得朦朧,感覺到一雙帶著點涼意的粗壯胳膊從後麵把她抱住了。她輕輕“嗯”了一聲。
林笙貼著她身後,略硬的手指從徐寫意腰間的衣擺伸進去,溫暖柔軟的身軀,如此真實。
他鼻子埋在她頸窩的發絲裡,深呼吸她身上,帶著睡意的溫暖和牛奶霜的香味。
嘶啞呢喃:
“…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