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用力吸了口氣,如同溺水的人上岸。
趙大廚背上被驚出一層冷汗,把貼身的衣裳都濕透了,緊緊黏在皮肉上,冷颼颼濕噠噠的不舒服。
好險。
我真是魔怔了,他默默地想。
商量好了菜單,照例是先試菜。
彆的倒罷了,尤其一個**父子聽都沒聽過的佛跳牆,必然要做了嘗嘗的。
上一回宴請的都是清流,且買賣未定,席麵不便鋪張。但這次不同了,大可以放開手腳做。
師雁行見廚房裡參翅鮑齊備,又有好肥嫩乾瑤柱和油汪汪大肥雞,腦海中浮現出的第一道正菜就是佛跳牆。
跟許多其他菜一樣,佛跳牆的真正起源至今無法考證,而市麵上流行的版本也有許多,各個兒都喊自己才是最正宗的。
師雁行做的也隻是自己的版本,覺得什麼合適就放什麼。
菜品其實無所謂正宗不正宗,隻要食客喜歡,吃著受用,那就是正宗。
說到底,“正宗”“標準”都乃人定,是人就有偏好,就有私心。
可菜肴的最終歸宿是食客的肚子,說句不中聽的,廚子喜歡算什麼?
得是食客愛的,才是真好。
更甚一步說,曆史是勝者書寫的,烹飪界也不例外:
你又怎麼保證那些所謂的“正宗”,最初不是“邪/教”?
作為餐飲從業者,師雁行上輩子就對所謂的“正宗黨”深惡痛絕,一個個粗通點皮毛就開始半瓶子晃蕩,見縫插針指點江山起來。
佛跳牆做起來費時費力,酸菜魚和蒜泥白肉都出鍋了,那邊瓦罐裡還咕嘟咕嘟冒熱氣呢,少說也得幾個時辰之後才能得。
連帶著火腿鮮筍湯,酸菜魚、蒜泥白肉,外加一份扒牛舌,都送到前頭鄭家人的晚飯桌上。
江茴和魚陣也被留下一起用飯了。
師雁行看著一直袖著兩隻手站在旁邊的趙大廚,總覺得他的身影中透著蕭條,便試探著問:“要不,來點兒?”
趙大廚眼神複雜地瞅了她一眼,胖臉上顯出幾分糾結。
過了會兒,挪著腳尖往這邊蹭,彆彆扭扭伸出手,“咳,那就……來點兒?”
一個好漢三個幫,一頓不吃餓得慌。
約莫一刻鐘後,兩個好漢就以整齊劃一的姿勢抱著碗蹲在屋簷下嘮嗑。
背後生著爐子,暖烘烘的,麵前就是紛紛揚揚迎著燈光撲簌簌落下來的鵝毛大雪,雖是油煙繚繞的大廚房,竟也難得有了幾分意境。
“您哪年過來的?家裡人都還好?”
“……你到底幾歲?怎麼說話比我還老成?”
“……不一般都從家裡人問起麼,不然問點啥?”
“……這倒也是。”
就算孤家寡人,至少不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總有爹媽吧?
從這個話題入手,甭管什麼人都不會落空。
趙大廚是典型的五公縣人,其實不大愛吃魚,大多數時間做也不過圖個吉利,因為總覺得腥氣。
可眼前這道什麼酸菜魚,卻著實突破了他的堅持。
也不知怎麼處理的,泥腥味打從一開始就被降到最低,又加入酸菜掩蓋,好像唇齒間隻剩酸爽。
偶爾不小心嚼到一點黃綠色的泡椒,好家夥,從未感受過的尖利的酸辣便直衝鼻腔,恨不得把眼淚都激出來!
趙大廚不大愛吃辣,或者說不擅長吃辣,可偏偏第三口就咬到泡椒,一張胖臉都漲紅了。
他張著大嘴,呼哧呼哧喘粗氣,淚眼汪汪。
嘴巴裡火燒火燎的,連帶著喉管和胃,都像有一汪熱油呼嚕嚕直滾。
一張嘴,他都懷疑會不會噴出火來!
好辣好辣!
理智告訴他,該停了,沒見嘴唇都木木的沒知覺了嗎?
可他娘的停不下來啊!
魚片那樣滑嫩,吃在嘴裡嫩豆腐似的,伴著微燙的酸辣的湯汁嘶溜下肚,彆提多享受。
魚肉忒嫩,難免有被夾碎了的,這能浪費了?
趙大廚抹著熱汗鑽回廚房,挖出來大半碗米飯,先扭頭看師雁行,意思是你還要不要?
師雁行搖頭失笑。
趙大廚斯哈著,猶豫了下,乾脆放下端起來的酸菜魚小盆,竟直接把米飯扣進去了。
半透明的魚湯迅速浸潤了米飯,酸辣的滋味徹底分散在米粒的每一點邊緣。
盆壁很厚,保溫效果極佳,吃到最後了,魚湯還有點燙。
趙大廚有點踟躇,嘴裡本就火燒火燎的,再來點熱湯,那不得燒著了啊?
可有的東西它就得趁熱吃呀!
趙大廚一鼓勁,埋下頭去,唏哩呼嚕連湯帶飯扒完了。
師雁行看得目瞪口呆。
壯年廚子的胃口驚人,處理完了酸菜魚,趙大廚甚至又去拿了個熱炊餅掰開,將剩下的幾片蒜泥白肉都塞進去,用力一壓。
看著邊緣慢慢滲出來的紅油,聞著鼻端縈繞的香氣,趙大廚很沒出息的吞了下口水,一口咬下去。
哇哦哦哦!
熱炊餅濃濃的麥香根本掩蓋不住這醬汁的香味,還有五花肉片的軟糯,美,美得很,美翻了!
對了,還有他們倆分彆做的四喜丸子,加藕丁的,不加藕丁的。
加了藕丁之後確實好吃。
光吃肉很容易膩,而且口感相對單調乏味,但是藕丁的話會時不時咬到,脆生生一點很清新,有種小驚喜。
最後,趙大廚抹抹腫大了一圈的嘴,看著碗裡剩的蒜泥白肉的紅油底子問道:“這也是你自己琢磨的?”
師雁行搖頭,“那倒不是。”
蒜泥白肉這道菜老早就有了。
趙大廚鬆了口氣,臉上多了點笑模樣。
對嘛!
他就說嘛,一個人再怎麼妖孽也不能這麼著的,這才多大點一個半截高的人,咋就能自己創菜了呢?
然而沒等他高興完,就聽那小王八蛋幽幽補了句,“原來醬汁的味兒我覺得不太好,就給完善了下。”
趙大廚:“……”
我可去你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