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確實與裴遠山不熟。
但若說不認識,那是假的。
他和朝中許多人一樣,對裴遠山的感官頗為複雜,既羨慕他的才華,又嫉妒他這種放蕩不羈的性情。
就是那種你求而不得的,偏有人棄之如敝履,真的令人很難不氣。
氣自己沒有,氣他不珍惜。
恃才傲物!
有恃無恐!
但氣憤和嫉妒之餘,又讓人微妙地快意:
到底是人無完人,任憑他再才高八鬥,終究不會為官之道,短短幾年都被貶了兩回了!
蘇北海揣度陳大人的意思,小心試探,“莫非朝廷有意要裴先生回去了?”
陳大人立刻否定,正色道:“本官可沒這樣講,聖意惶惶,豈是你我能夠妄自揣測的?”
蘇北海忙低頭說是。
然後又聽陳大人歎息道:“可這人嘛,彆的不怕,就怕沒有才氣……”
他沒有再說下去,蘇北海卻覺得自己懂了。
什麼意思?
人怕沒有才氣,這是自然的。
但若那個人有才呢?
哪怕他不在京師,少不得有人頻頻追憶,這一追憶,保不齊哪天陛下就想起來了。
聽說他的大弟子還在翰林院……
思慮已畢,蘇北海親自向陳大人敬了一杯酒,“多謝大人提點。”
陳大人擺擺手,“本官不過閒話,何曾有什麼提點,恐是蘇大人聽岔了。”
說歸說,到底沒拒絕。
這邊你來我往,隻在下頭陪坐的孫良才一邊吃,一邊暗暗心驚,想的卻是另一碼事。
從最初的接風宴他就感覺到了莫名的熟悉,隻是那些菜都沒見過,倒不好下斷論。
可看了後麵陸續出現的鹵肉、酸菜魚等,他哪裡還有不明白的?
那姓師的小掌櫃,竟入了縣令大人的眼了!
可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兒?
說起來,最近師家好味雖還像以前那樣天天去孫家送菜,但師雁行本人確實很長時間沒出現過了。
偶爾母親問起,來送菜的人隻說她忙。
這倒也說得通,因為城內外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她家的生意多好,掌櫃的怎麼可能天天有空跑出來呢?
有時母親想了,特意托人找她來說話,師雁行倒也會出現,仍像以前那樣笑吟吟的。
之前孫良才沒怎麼在意,甚至覺得她不出現反倒好些,可如今看來,隻怕那時就在謀劃了吧?
思及此處,孫良才的心情突然微妙了起來。
這是……攀上高枝了嗎?
他馬上被自己這種荒唐的想法逗樂了,但不可否認的是,確實有點酸溜溜的。
這豈不就是從側麵說明對方覺得自己用處不大?
雖然是事實,但……真正麵對的那一刻仍是止不住百味雜陳。
晚間孫良才回家,秦夫人和婆婆早已用過飯,正在房中卸妝。
“今兒倒是比前幾日還晚些,”見他回來,秦夫人忙起身叫丫頭備水,“吃酒了?”
孫良才嗯了聲,脫去外袍,彎腰洗了一回,又把用涼水泡透的濕手巾蓋在臉上,用力吐了口氣。
“忙完了,把那幾尊大佛送走就成了!”
秦夫人也跟著念佛。
見他情緒不錯,秦夫人又道:“對了,前幾日老家來人了,陪婆婆說了好一會兒的話,他老人家興致頗高。因說起幾個遠房侄兒,婆婆還想給人保媒呢。”
人一旦上了年紀,就愛做這種保媒拉線的活,也不圖什麼回報,隻是覺得歡喜。
孫良才也不意外,隻隔著手巾含糊不清問道:“給誰保?”
窮在鬨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早年他未發跡時也沒這麼多親戚登門,如今遠親近鄰都走動開,他反倒不稀罕了。
若非老太太念舊情,孫良才巴不得一輩子不往來。
反正也沒幾個大出息的。
秦夫人幫他把外袍掛起來,一邊整理一邊說:“有個叫紅哥兒的,是什麼三表舅家的二小子,我也記不大清了,隻說如今進了學,書讀得不錯,隻是鄉間沒個正經先生,特意求了來,想在縣城住下……”
孫良才聞言皺眉,“他愛住就住,這個我也管不著,巴巴的拿這些瑣事煩母親做什麼?少不得她老人家又要心軟,跟著多管些閒事。”
這哪裡是進學來了?分明是衝著自己的。
五公縣距離他老家好幾百裡呢,若想要縣試,再巴巴兒趕回原籍去,還不夠費事的!
秦夫人笑道:“我也是這麼想的。可老爺也不是不知道,母親年紀大了,早先與她同齡的親戚們也都先後去了,如今越發念舊。”
又出來倒茶,“不過她老人家這些年也曉得厲害,並未直接應下,倒是玩笑似的問了那孩子幾歲。聽說十五,又見口齒伶俐,確實不錯,想起那師掌櫃,這才動了心思。”
師掌櫃?!
孫良才不聽則罷,一聽這話,一口茶直接噴了出來。
我的個親娘欸,您老倒真是會想!
這是結的哪門子八竿子打不著的親?
見他如此,秦夫人不由皺眉。
“怎麼?你覺得不成?”
孫良才擦了擦嘴,嗤笑道:“怎麼?你覺得成?”
秦夫人還真就點頭,“那姑娘家世上確實差了些,但勤快能乾又機靈,是個當家主母的好料子。我看你那什麼遠房侄兒還真有幾分靈性,保不齊過兩年就能中了秀才,也算般配了。況且母親喜歡那師姑娘,若果然能親上加親,豈不是好事成雙?”
孫良才看著她,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就覺得這些女人怎麼這麼會想?
他憋了半晌,“你們如意算盤打得好,隻怕人家還不願意呢!”
秦夫人一怔,聽他話裡有話,“怎麼說?”
她一個姑娘孤身在外打拚多不容易,反正早晚要成家,跟縣丞家結親不好嗎?
也是一般人攀不上的高門第了。
兩邊又熟悉,且以後也得了保障。
孫良才就把這幾天自己的見聞說了,末了,又補了一句:
“趕明兒也跟娘說說,都彆打這如意算盤,那丫頭人小主意卻大,野心高著呢!”
這才多長時間,就已經順著自己這裡舞到縣太爺跟前。
再給她幾年,保不齊縣城都裝不下了!
那姑娘今年才多大?
眼見著就是個不安分的主兒!
彆說那什麼侄兒現在還沒中秀才,隻怕就算中了秀才,人家也未必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