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哪裡是來與自己文會,分明是替方才那幾個人抱打不平來了!
方文才被他說得麵上作燒,既羞且氣,“我等以禮相待,兄台卻如此咄咄逼人,這是何意?”
“嘖!”田頃把扇子一收,朝他臉上問道,“你聽不懂人話啊?”
方文才:“……”
眾學子:“……”
一群人都傻了。
這,說好了舌戰文會,你咋不按常理出牌呢?
另一位年紀稍大的舉子氣得胡子都在哆嗦,指著他喝道:“豈有此理,這是哪裡冒出來的狂徒?!”
田頃胡亂朝他拱了拱手,“不才四川舉子田頃,久聞五公縣學風甚濃,如今一見,嗬嗬。”
這個“嗬嗬”就很有靈性。
他好像什麼都沒說,但又好像什麼都說了。
舉人?!
這他娘的也是個舉人?
你幾歲?!
在場眾人誰不是十數年乃至數十年寒窗苦讀?一次次考了又考,可真考中的又有幾個?
如若不然,也不至於如此追捧方文才等人。
可現在突然蹦出一個白胖的毛頭小子來,說他也是舉人,還公然對五公縣學子口出狂言!
“田兄此言差矣,”方文才的麵子功夫頗為到家,此時竟還撐得住,做苦口婆心狀,“聖人亦有雲,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天下又分士農工商,你我既然讀了書中了舉,代表的就是朝廷的顏麵,怎能與外麵的俗人相提並論?”
眾學子紛紛點頭,儼然就覺得自己高人一等。
田頃卻瞪大了眼睛,“你學問如何暫且不得而知,怎發如此謬論?方才,你們說有教而無類,如今卻又口口聲聲要與旁人涇渭分明,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方文才語塞。
“這!”
眾人也不禁麵麵相覷起來。
這豈不就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嘛!
有教無類是他們親口承認的,要與他人保持距離,也是他們親口說的,這……確實有些自相矛盾了。
既然拒絕與他人接觸,又怎麼可能有教無類?
田頃搖頭晃腦道:“爾等又說士農工商,又說與商賈在一處辱沒了你們,好了不得!既如此,還出門做什麼?滿大街都是商賈吐出來的氣。
還穿著衣服上做什麼?這豈不都是商賈親手摸過的。
哎呦呦,幾個人與你們共處一室便熏著了,如今,這商賈碰過的衣料穿在身上,碰過的食材吃到肚裡,豈不要浸透了?如此說來,你們的皮肉骨也都不乾淨了,還留著做甚!”
經商怎麼啦?我們不偷不搶,靠自己本事掙銀子!
還恥於與商賈共處一室,乾脆從樓上跳下去好啦!
也不行,死了之後的棺材,豈不也是商賈賣的?
方文才等人被他說得麵紅耳赤,想反駁卻不知該從何說起,隻覺眼前這死胖子滿嘴歪理,根本就不像正經讀書人!
有人就跳起來喊:“你說自己是舉人,有證據嗎?”
“對,冒充舉人可是殺頭的大罪!”
“住口!”
方文才連忙喝止。
對方是不是正經人,他不知道,看這個樣子估計也不正經。
但舉人身份應該沒有問題,不然也不敢如此猖狂,如此有恃無恐。
果不其然,話音剛落,田頃就從懷裡掏出一個牌子在眾人眼前晃了晃。
正是朝廷頒發的舉人腰牌,正麵寫著姓名籍貫,背麵刻著哪年哪一科。
這下眾人沒話說了,可還是覺著這胖子像是來找茬的。
又不作詩,又不說學問,根本就不是正經文會啊!
雖然沒有證據,但方文才本能地覺得這人是衝著自己來的,多少有點個人恩怨在裡麵。
可在這之前,他確定自己沒有見過對方。
方文才努力克製住破口大罵的意圖,再一次上前詢問,並試圖為本縣學子挽回顏麵。
“吾等學子本不必精於詭辯,兄台實在不必如此言辭尖刻,敢問我們以前是否見過?”
“不詭辯還叫讀書人嗎?”田頃回答的理直氣壯,說著就要挽袖子,“既然不文鬥,那就武鬥?”
方文才:“……”
這他娘的到底是哪裡冒出來的一朵奇葩?
最終到底是沒有武鬥成。
但整座酒樓的人都看了大熱鬨,一天還沒過完呢,消息就傳開了。
最後連縣衙裡的蘇北海都聽到風聲,不禁皺眉,“不成器的東西!”
被外省的舉子堵上門砸場子,甭管是否詭辯,你們一群人竟然說不過他一個,還嫌不夠丟人的嗎?
“大人息怒,”來報的小官說,“實在是那胖,咳,那田姓舉子是個混不吝……本縣學子老實慣了,哪裡做的出市井那套!”
蘇北海不聽。
輸了就是輸了,丟人就是丟人,誰還管你到底怎麼輸的?
殊不知官場中下三濫的陰謀陽謀多著呢,這點兒招數都承受不住,來日還想做官?
做夢去吧!
那小官見蘇北海麵色不虞,又小聲道:“其實也不全然是壞事,以方文才為首那幾人素來倨傲,如今吃吃虧也好。”
有功名者見官不跪,本來是朝廷對讀書人的體恤,可如今市井中頗多不知好歹的,漸漸的竟不大把他們這些官員放在眼裡。
他們雖不好把那些讀書人怎麼樣,可天長日久的,難免有點怨言,如今……
蘇北海本不想管,可思來想去,到底是自己治下,傳出去實在丟人。
他當即站起身來,“那田姓舉子究竟是何身份?現居何處?”
那官麵露難色,“這個……”
蘇北海不悅道:“這有什麼難以啟齒的?還不快講!”
“確實不大好說,”小官尷尬道,“此人正是縣學中裴先生的弟子,如今就借住他家……大人前兒還吩咐下官對裴先生多多關照……”
蘇北海:“……”
蘇北海又坐了回去,正色道:“嗯,你說的也有道理,讓他們吃吃教訓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