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食客不解,隨口問了一句,誰知越發糊塗:
這些人莫不是傻了?分明是五公縣人士,兩個外省進士與他們何乾?
殊不知五公縣也好,瀝州城也罷,這些地方的進士距離他們確實近,可卻是半點瓜葛也無。
誰在乎呀!
師雁行推辭不過,隻得應了,又打發人回家向江茴報喜。
報喜人到家時,江茴正拉著趙清河說話,後者聽罷不由感慨,真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這位江太太本人便談吐文雅,言之有物,師掌櫃自己更是見識不凡,不曾想兩位師兄也這般年輕有為。
江茴歡喜得很,親自打賞了,見趙清河又上前道賀,忙親自扶起。
“這也是我們的造化和運氣,先生不必多禮。”
裡間魚陣正跟丫丫做功課,聽見外麵動靜心癢難耐,可想著之前先生教過的“心無旁騖”,隻得強忍著。
一時魚陣寫完了,見丫丫還在描紅,急得抓耳撓腮,可又不忍心丟下妹妹,隻好爬下凳子,偷偷跑去隔開兩間的多寶格那裡窺探。
不料被秋分發現,忍笑問道:“姑娘寫完了?”
魚陣點點頭,又小聲問道:“秋分姐姐,外頭是有什麼好事麼?”
才剛她和丫丫正用心做功課,隻聽得一陣喧嘩和道賀之聲,卻聽不清內容。
秋分抿嘴兒笑道:“奴婢嘴笨,說不大清,不如姑娘自己問太太吧。”
魚陣大為心動,才要跑出去又生生刹住,扭頭看了眼還在埋頭描紅的丫丫,小眉頭皺得緊緊的。
她心裡就好似多了一架天平,兩頭各坐著一個小人兒,一個叫她馬上出去問,一個叫她留下等妹妹。
大約是經曆的關係,丫丫膽子有點小,魚陣拉著她玩了好幾天才漸漸放開,如今小姐兒倆日日一出上學,情分突飛猛進,略略緩解了師雁行不在的空虛。
魚陣跟著那晃悠悠的天平搖擺許久,一咬牙,哎呀一聲,又吭哧吭哧爬回凳子上。
唉,我若跑出去,丫丫一個人在這裡多著急呀!
丫丫怯怯地看了她一眼,小聲道:“我,我寫得慢……”
魚陣揉了揉自己的臉蛋子,見她小手被筆杆磨得通紅,忙道:“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寫得也慢!娘和姐姐都叫我慢慢寫,你也慢慢寫。”
丫丫嗯了聲,又寫了兩個字,忍不住小聲問:“外麵做什麼呀?”
小孩子嘛,哪怕再懂事也是好奇的。
魚陣把肉乎乎的下巴墊在桌上,聞言搖頭,“我也不曉得。”
頓了頓又湊近丫丫道:“等你寫完了,咱們一起去問問。”
丫丫重重點頭,有點羞澀地笑了下,“好。”
魚陣嘻嘻一笑,學著平時師雁行那樣輕輕捏了捏她的臉,心滿意足。
嘿嘿!
丫丫是個性子很和軟的孩子,有點懵,卻還是本能衝魚陣笑。
晚間師雁行回來,胡三娘子等人又排隊進來道賀,鬨得喜氣盈天,好不熱鬨。
師雁行親自做了一回散財童子,分外過癮。
稍後用過飯,娘兒仨湊在一處說話,江茴也煞是感慨。
“真想不到,幾個月前還都是舉人老爺的,如今竟高中了!果然老天有眼,直叫好人得償所願。”
師雁行也是樂得合不攏嘴,隻魚陣有點失落。
“那,那他們都不回來了呀?”
小朋友不在乎什麼做官,隻想和喜歡的人在一處。
江茴笑道:“小孩子心思,人家要做大事呢。”
魚陣悶悶不樂道:“可我想他們了呀。”
“那魚陣給他們寫信吧,他們肯定也想你呢。”師雁行提議道,“說不定等過幾年,咱們也就去京城啦。”
聽了這話,魚陣才重新歡喜起來,果然蹦蹦跳跳去寫信了。
哄完妹妹,師雁行又問江茴賬上還有多少銀子。
江茴說了,也猜到她的用意,“你想借著賀喜的書信一起將銀票送過去?”
師雁行點頭,“不錯,隻怕師父也要起來了。他老人家早有名聲,倒不必我瞎操心,二師兄和三師兄剛中,年紀又輕,必然要在京城磨練幾年,暫時也急不得。隻是大師兄年歲到了,若後麵師父起複,或許能趁勢操作一番。”
打鐵需趁熱,若錯過,再也不會有這樣大好的機會了。
宋雲鷺為人方正,直接給他錢必然不受,事關前程,容不得你推我讓。
師雁行準備把銀票交給田頃和柴擒虎安排,兩人一個商賈出身,自小見慣油滑;另一個多在外遊曆,知曉人情冷暖,人情世故方麵比宋雲鷺強,況且也不會貪戀錢財。
若有疑問,回頭裴遠山進京,去問他也行。
雖說裴遠山舊友頗多,未必人人愛財,但總有需要打點的地方,不能使人白做工。
文人清高也要吃飯不是?
江茴日日盤賬,各處利潤出入都在腦子裡存著,這會兒壓根兒不必翻賬本,張口就來。
“現在一共三處鋪子,再加上共計六處鹵味加盟商,合計每日能有五六十兩利潤,卻是美食城這邊為最,隻是美食城的檔口分出去一成半乾股,還有黃夫人那邊的打點……”
餐飲行當可謂暴利,尤其師雁行名下幾個鋪子多做高端產品,利潤更厚。
奈何賺得多,花的也多,四處打點兼添置房產等,銀子花得流水一般。若非與**、莊掌櫃等人私下交好,簽訂買賣合同,進一步降低成本,也不能有這樣豐厚的利潤。
所幸賺得更多,三兩年買賣下來,賬麵上的活錢也還有五千多兩,暫時用不到。
“夠用了,”師雁行沉吟片刻,“先點出三千兩,都換成大額銀票,回頭師父進京一並帶過去。”
暫時先不告訴裴遠山,隻說是給幾位師兄的書信,想來他老人家既不會起疑,也不會翻看。
等到了田頃和柴擒虎那邊自有分論。
江茴應了,“三千兩夠嗎?”
年底光給蘇北海的乾股分紅都一千多兩了,還不算四時節日孝敬,京城那些官兒不得敲骨吸髓呀?
師雁行笑道:“光這點肯定是不夠的,但師門一損俱損一榮俱榮,真到了用錢的時候,兩位師兄必然不會坐視不理,他們家裡肯定也會幫著出一份力,三家一湊,也就夠用了。
況且打點也不是一蹴而就,說不得要放長線釣大魚,看什麼時候哪兒有合適的缺,三兩年內有結果就算快了。我若頭一年就出太多,反倒不美。”
隻怕那些人自認為是師兄,一時半刻都不會動她的呢。
十日後,一隊天使到了五公縣學宣旨,任裴遠山為國子監祭酒,五日後啟程。
國子監地位超群,祭酒一職最是清貴,雖無多少朝政權力,卻是無數未來朝臣的老師,備受世人推崇。
由此可見,皇帝是真欣賞裴遠山,不然也不會巴巴兒替他留心這樣的職位。
蘇北海收了錢是真辦事,都不用裴遠山動,他先就打發人給師雁行送信兒,問她要不要回來送行。
若不得空,他可以幫忙代辦雲雲。
師雁行拿著信就對江茴笑,“瞧瞧,我說什麼來著?這一千多兩花得值吧?”
銀子出手的時候疼人,可效果實在是好。
哪怕她和江茴常年不在五公縣,也沒人敢在師家好味的地盤上撒野,如今哪怕鄭平安不帶人巡邏,蘇北海早就吩咐下去……
江茴笑道:“倒也罷了。”
說完又笑,“若給我這麼些銀子,我比他做得還好呢!”
說得娘兒倆都笑得不行。
瀝州城的生意忙,但師雁行還是抽空回去了趟。
不光她去,江茴和魚陣也跟著走,順便再去兩家鋪子巡視一回,也算一舉兩得吧。
去縣學時宮夫人和裴遠山正帶人收拾行裝,縣學眾人知道他走得急,也很識趣不來打擾,隻頭一日集體來看了一回,擺了一場宴席便罷。
倒也有些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意境,甚好。
見師雁行她們來,裴遠山和宮夫人都很歡喜。
“你忙,倒不必特意過來。”
能回京城,宮夫人瞧著氣色都好了,聞言毫不留情地拆台。
“快彆聽他的,昨兒還不知是誰在外頭站了那許久。”
裴遠山老臉微紅,乾咳一聲,裝沒聽見的,隻高聲叫人上茶。
宮夫人抿嘴兒笑。
師雁行拿出幾個大包袱來,一一說給裴遠山和宮夫人聽,“時間緊,來不及準備太多,如今乍暖還寒,此去路途迢迢,千萬記著添減衣物。這是我叫人趕製的幾套薄襖子,都是去年冬天的新皮子,最輕巧不過……
這是我特特熬製的火鍋湯底,趁著天氣不熱,再裹上硝石粉套子,幾十天都不會壞,若是路上胃口不佳,煮個鍋子也好的。
這是給幾位師兄的書信,勞煩師父師娘轉交。”
都是些瑣碎小事,可裴遠山和宮夫人卻聽得很認真,最後雙雙眼眶泛紅。
裴遠山難得動容,看著師雁行許久才道:“此去不知何時再見,你心性深沉,自有打算,為師不便多言,隻一點,凡事以自保為上,切記,切記。”
話不多,都發自肺腑,說得師雁行也是兩眼泛酸,認認真真跪下磕了個頭。
“弟子謹記。”
她與裴遠山非親非故,可對方待她至真至誠,幾乎在一定程度上承擔了父親的職責,這個頭,她磕得心甘情願。
裴遠山受了,又指著裡間三麵牆的書架道:“我與你師母走得急,須得輕裝簡行,除幾箱要緊的書稿之外,這些儘數與你,你務必珍視,細細品讀。”
來五公縣時,裴遠山和宮夫人大約隻帶了一麵牆的書,可幾年下來,夫妻二人閒時陸續將不在手邊的那些絕版或不絕版的書默寫出來,便又攢了這麼許多,其中好些上麵還寫著她們的批注,堪稱無價之寶。
師雁行是真沒想到能收到這樣的厚禮,出門時腳下都輕飄飄的。
這,這就有私家圖書館了?!
裴遠山和宮夫人赴京當日,師雁行又來送行,到場的還有以蘇北海為首的一乾五公縣官員。不管真心還是假意,眾人俱都淚水漣漣,十分動情。
師雁行顧不上跟蘇北海寒暄,隻是拉著宮夫人和裴遠山的手說不出話來。
眼酸鼻漲,真沒出息。
倒是裴遠山慣於漂泊,看得比較開,輕輕拍了拍師雁行的肩膀,“送君千裡終須一彆,去吧。”
師雁行到底沒忍住掉了淚,伸手折了剛發芽的柳枝遞過去,“師父,師娘,你們保重。”
車馬粼粼,漸行漸遠,師雁行追了幾步,揮手時,還能聞到指尖殘留的柳汁淡淡的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