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慢條斯理抿了兩口茶,然後才把幾乎沒有減少的茶水放回去,輕輕撣了撣官袍,“既如此,倒不好辜負他們如此深情厚誼,趁年前找機會見見吧!”
說這話的時候已是臘月初八,再不抓緊點辦,衙門就該封筆掛印了。
都不等回家,師雁行剛離開州衙,一上車就從車廂內的小抽屜裡取出紙筆來,在車廂內就地寫了兩封書信,打發跟著的人立刻給**和付春生分彆送去。
鄭氏布莊在州城的買賣漸趨穩定,**又擔著五公縣商會會長一職,年底正是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這些日子都在縣城沒過來。
聽說師家又有人來送東西,**的第一反應就是年貨,還對老妻笑呢。
“這兩日上火,早起正覺得沒胃口,才想著她家的好醬瓜小菜和臘肉臘腸,這不就來了?”
結果就是看了那張薄薄的信紙之後,**簡直比收到了十車臘肉臘腸還高興。
他直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在屋裡搓著手不住兜圈子,一張老臉因為興奮而漲得通紅,嘴裡更是顛倒四地說著彆人不明白的話:“我早就知道她是個好的,誰能想到,誰能想到啊!老天有眼,真是天助我也。”
這早年的投資做得值了!
可巧鄭平安因妻子柳芬有孕,這幾日時常請假在家,此時兄弟倆都帶著媳婦兒陪父母說話,見此情景,俱都麵麵相覷,滿頭霧水。
才要開口,就見**用力吸了口氣,平複呼吸,一迭聲安排起來,“去賬上取幾千銀票,再把我珍藏的那幅古畫找出來!”
類似的情形在付春生家中同時上演。
與這邊不同的是,本該身處風暴的京城,竟意外寧靜祥和。
皆因年關將至,所有人都不約而同暫時放下彼此仇怨,想著先安安穩穩過個好年,一時朝堂之中竟少有打嘴仗的了。
難得清閒,皇帝就時常叫了自己喜歡的臣子進宮說話,順便考察今年的新科進士們,想著來年哪裡有什麼缺,好安排人手。
而在這一屆新科進士之中,皇帝絲毫不掩飾自己對柴擒虎的喜愛,隔差五就召他進宮宣講,狀元、榜眼、探花那鼎甲麵聖都沒他頻繁。
皆因他年紀小,性格活潑大膽,沒染上阿諛奉承那一套,講話簡單直白,聽起來很輕鬆。
況且模樣也長的得人意,隻是這麼看著就賞心悅目。
又是由武轉文,之前一直在外遊學,還做過什麼鏢局的營生,經曆十分豐富,皇帝就時常找他問一些民間的事情。
柴擒虎是隻要彆人敢問,他就敢答的性子,講起來口齒清楚,落落大方。
有時見皇帝心情好了,還敢大著膽子穿插幾句笑話。
最初玩這一手的時候,旁邊伺候的內侍都嚇懵了,皇帝也愣了下,然後才哈哈大笑。
那天送柴擒虎出宮時,內侍就覺得腿軟,忍不住央告道:“哎呦,我的好柴大人呐,咱們宣講就宣講,您怎麼還對著陛下講笑話呢?這,這多嚇人呐!”
柴擒虎看著他笑:“公公此言差矣,既然說是笑話,自然是引人一笑,又怎麼會嚇人呢?”
內侍心道這可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年輕進士不識死。
他抹了把汗,顯得人都老了好幾歲似的,“什麼笑話,這宮裡呀,隻有好話和壞話之分。”
哪怕是再好的笑話,若講的時機不對,場合不對,也能變成災禍。
他也是見這位小柴大人年少活潑真摯可愛,對他們這些閹人也素來禮讓,這才有心提點幾句。
柴擒虎領情,隻歎了一聲,“都說君父,陛下就是天下臣民的父親,要過年了,當兒子的給父親講個笑話還不成嗎?”
內侍一愣,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好,眼睜睜看著他從宮門出去,越走越遠。
回去之後,正提筆寫福字的皇帝頭也不抬,“怎回得這麼慢?可是他又同你聒噪什麼了?”
內侍不敢隱瞞,將路上兩人的對話一一複述了一遍,當真半個字不差。
皇帝聞言,手下一頓,紙上迅速暈開一大塊墨跡,眼見著這福字就廢了。
“他真這麼說的?”
“是,一字不錯。”
君父。
兒子,父親。
皇帝提筆朝旁邊使了個眼色,另有小太監上前,沉默而迅速地將廢紙拿掉,又重新鋪上新紙。
皇帝一時沒有說話,內侍們既不敢抬頭,也不敢問,隻拚命盯著自己的腳尖裝死,甚至連呼吸都放慢了。
要他們說,這位小柴大人實在是太過膽大妄為了些,若被有心人看見,一頂恃寵而驕的帽子跑不了……
正胡思亂想著,忽聽皇帝低笑幾聲,然後重新提筆,這次竟順暢得很了,一個鐵畫銀鉤的福字迅速躍然紙上。
一口氣寫完,皇帝直起身子來,端詳一番,點點頭,顯得很是滿意。
“來人,把這個福字給姓柴的小子送去。再撿一幅,也給裴遠山送去。”
每年掛筆封印之前,皇帝都會親手寫幾個福字賞賜給得寵的大臣,以示恩寵,多少人打從幾個月前就巴巴等著呢。
內侍總管親自上前捧了福字,又在腦海中暗自回味著皇帝剛才的話:
姓柴的小子……
叫得好生親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