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轉眼七月流火已過,九月授衣在望,返家事宜提上日程。
臨行前,師雁行特意去布莊買了幾十匹京城風格的綢緞,又有諸多新奇話本和這幾個月來的邸報等,分攤在九人十三騎上,倒也不算多麼拖累。
因如今她與柴擒虎正式定親,在大祿就已被視為一家人,除了不享受六品敕命夫人的月俸米糧和排場外,其餘的都可以申請。隻要理由得當,基本不會駁回。
柴擒虎也不客氣,趕著向對應衙門遞了文書,說是自家未婚妻要返鄉探親,因同行皆是女流,長路漫漫危機四伏,特申請走官道。
大祿對官員十分優待,文書遞上去不過數日便有了回應。
上麵專門派了人來核實雙方定親文書,又找人作保,師雁行便得到一塊腰牌和一疊蓋了官印的文書,寫明有效期和隨行人員姓名特征。
有了這個,師雁行等人非但可以走官道,甚至夜晚還可以宿在官驛內,一概費用全免,非常方便。
眾隨從見了,俱都驚歎不已,大著膽子上前圍觀。
李金梅雙手先往衣裳上用力蹭了幾下,這才小心翼翼將文書捧在掌心,活寶貝似的細細觀摩那幾枚鮮紅大印,嘖嘖稱奇。
“了不起,沒想到我這輩子竟也能見了這寶貝!”
到底緊張,看了不多會兒便出汗,因怕玷汙了,忙不迭遞給排號的胡三娘子。
胡三娘子接了,又是笑又是歎,“怪道世人都擠破頭想做官,”又看師雁行,“我們也算跟著掌櫃的雞犬升天,又漲了見識,也走走那官道。”
官道本為朝廷服務,取短取直,單從京城到瀝州這段,就比尋常民道短了三分之一還多。且時常維護,很是平整,又不擔心匪盜,跑起來很舒服。
她們來時日夜兼程不敢有絲毫懈怠,也還足足跑了十二三天,這回走官道,隻怕八、九日就得了。
就有人發現西洋景兒似的說:“既這樣好,日後掌櫃的往來京城買賣豈不便宜?咱們的貨也萬無一失了。”
此言一出,其餘人便都哄笑起來。
說話那姑娘也不過十來歲年紀,性情憨厚,見眾人笑也跟著笑,並不惱,隻撓著頭茫然道:“我說錯了麼?”
師雁行亦笑道:“想得挺好,以後不要再想了。”
官員家眷以探親為由走官道已屬朝廷恩典,還販貨呢,那不亂了套了?
八月底啟程,除正午日頭略曬些,已經很適合趕路了。
距離簽訂的酒樓合約生效還有不足一年半,師雁行需要儘快趕回去準備,彆的不說,後廚烹飪團隊的數量和質量必須保證。
柴擒虎再次迎來分離。
八月三十走,頭天晚上,兩人仗著年輕一宿不睡,就手拉手在城裡逛。沿著道路兩側吃過去,又看戲,坐著船穿梭在城內各水道間,看著兩岸彩燈說笑。
可即便如此,日頭還是一點點躍出地平線。
趕路要趁早,師雁行打算城門一開就走,可惜柴擒虎還要上衙門,日間不得相送,隻能就此作彆。
兩人在路邊吃早點。
柴擒虎堅持要吃餃子,那店家十分為難,抄手敷衍道。
“這位官人,天還沒亮透呢,大清早的,要炊餅、包子、餛飩都有,誰去費那麼大功夫包餃子呢?晌午再吃吧。”
話音未落,柴擒虎就托著一錠銀子遞過去。
店家:“……”
短暫的沉默過後,店家麻溜兒收了銀子,親自擼起袖子、係了圍裙,進門包餃子。
“貴客稍等,馬上就得!”
不就是餃子嗎?
容易!
有夥計滿頭霧水,“掌櫃的,大清早的,哪裡來得及重新包餃子?”
咱家也不賣那玩意兒啊!
結果轉頭就被掌櫃的指著牆角預備的材料罵到臉上,“好夯貨,那不是麵盆,那不是餡兒盆?正是包餃子的!”
夥計:“……”
那不包餛飩的麼?
算了,您是掌櫃的,您說了算!
柴擒虎一轉身,就見師雁行正托著下巴對他吃吃發笑,眼帶戲謔道:“柴大人好氣魄。”
這可真是有錢能使鬼推磨了。
柴擒虎也跟著笑了,去她對麵坐下,親自將桌上茶杯用水燙過兩回,再行倒熱水。
信則靈嘛。
以前他小的時候也不信什麼出門餃子回家麵的,可後來開始外出遊學了,每次出門前父母都要追著他塞一碗餃子,說保平安。幾年下來,果然平安無事。
如今輪到他送喜歡的人離開,說不得也要將好運氣分潤一點出去。
銀子的力量是巨大的,不多時,店家便滿麵堆笑送上來兩大盤熱騰騰的餃子,又有餃子湯和香醋。
“慢用,不夠還有,若還需要什麼,隻管吩咐。”
漁夫天不亮就撈上來的河蝦,配著最鮮嫩的肉蓉和菌子,餡兒調得濕濕的,隔著皮都能看見粉紅色的蝦肉,入口爽滑彈牙,滿滿的汁水,鮮美極了。
兩人對著臉兒吃了,又喝餃子湯,心滿意足。
時候不早了,路上已經漸漸出現來吃早點的穿著官袍的人,師雁行捏捏柴擒虎的手,“你回去更衣吧,我也要走了。”
柴擒虎反手握住她的手,分外不舍,歎氣道:“下回再見便是明年了……”
這也忒久!
到底先去送了師雁行到城門。
胡三娘子等人早已按照約定收拾好行囊,聚在城門內側整裝待發,見兩人過來,紛紛抱拳行禮。
再有約莫一刻鐘,城門就要開了,不少趕第一波的人慢慢往這邊聚集而來。
師雁行和柴擒虎手拉手,也不說什麼。
又過了會兒,見城門守衛往城門那邊去了,師雁行輕輕推了他一把,“回吧。”
柴擒虎猶豫再三,憋出一句,“好歹多看顧自己。”
這才一步三回頭往城中去。
但凡有空些,他必要送出三十裡的。
奈何清晨入城的人太多,核查起來很費時,若他這會兒跟著出去,隻怕來不及趕回家更衣去衙門。
胡三娘子抱著胳膊看了會兒,搖頭不止。
瞧姑爺這失落的,背影都佝僂了。
不過一時分離,竟像被遺棄了似的。
師雁行好氣又好笑,說一點兒不動容是假的。
罷了,罷了!
拘束了一輩子,難為了一輩子,可她不是曾經的師雁行了,現在的她是個小姑娘,本就該是熱烈的,鮮活的。
“等等!”
才走出去幾步,柴擒虎就聽後麵一陣腳步聲。
他剛回頭,微涼而柔軟的觸感就印在唇上。
嗯?
嗯?!
他整個人怔在當場,如周圍人一般。
片刻之後,也不知誰先起的頭,四周“嗡”的一聲炸開了。
有巡邏到附近的衛兵看見,一個個眼睛瞪得老大,嘴巴張得能塞進去狗頭。
天爺啊!
有人親嘴兒!
有人當眾親嘴兒!
不知過了多久,柴擒虎才回過神來,眼裡有震驚,有不敢相信,緊接而來的便是洶湧的狂喜。
這,這叫人怎麼好意思!
看著他的小模樣,師雁行禁不住笑出聲,抬手捏了捏熱乎乎的腮幫子,“得了,蓋了章,走啦!”
說罷,大大方方翻身上馬,出示公文後疾馳而去。
又剛來京城不久的外鄉人見了,狀若癡呆,良久才驚歎道:“果然是京城!”
很不一般啊!
直到這會兒了,柴擒虎好似才恢複行動能力,狂追幾步,隻隱約瞧見一串馬屁股,不由捶胸頓足。
哎呀!
壞事!
就該親回來的嘛!
他又伸長脖子眺望片刻,這才戀戀不舍往回走,一邊走一邊瘋狂譴責自己,如剛才那般重要時刻,怎麼能發呆呢?!
唉,越想越氣!
饒是京城民風開放,師雁行這當街一吻也足以震撼世人,柴擒虎一路沐浴著眾人複雜的眼光,鄙夷有之,羨慕亦有之。
看看彆人家的老婆!
但柴擒虎什麼都看不到,也聽不到,圓滾滾的腦袋瓜子裡隻有剛才那一幕。
他忍不住伸手碰了碰嘴唇,抱著頭蹲下去,一個勁兒傻笑。
嘿嘿!
師老板親了人一走了之,而兩個時辰之後,柴大人就被禦史參了。
須發花白的老大人顫巍巍出列,先瞪了柴擒虎一眼,然後義憤填膺地譴責他有傷風化,實在不堪為官等等。
慶貞帝:“……”
他看向柴擒虎,“可有此事?”
你又乾了什麼好事!
柴擒虎聞聲出列,上前認真行了一禮,“確有此事,但微臣不知錯在何處。”
那禦史冷哼一聲,回想起上朝之前心腹傳過來的消息,不禁老臉微紅。
“還要老夫說出口嗎?竟於光天化日之下,與女子行那等,那等……不知羞恥!丟儘了朝廷和陛下的臉麵!”
大殿上頓時響起嗡嗡的議論聲。
此刻群臣都非常好奇,這位小柴大人到底當眾做了何等不知檢點的事跡,竟將老大人氣成這般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