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冷眼瞧著他們心口不一地耍各種小花招,還蠻有趣的。
師雁行不易察覺的勾了勾唇角,也有些中意這位郡主了。
端陽郡主驕傲、自信、張揚,私下裡可能有點任性,但這似乎也算不得什麼大毛病,因為她確實有這樣的資本。
至於是傲嬌還是病嬌,尚需觀察……
眾所周知,豪門大族壓力大,比較盛產變態。
最近皇城內外戒嚴,一路上可謂五步一崗,十步一哨,就連端陽郡主的車駕也被數次掀起簾子核查。
不過大約已經提前安排好了,過來核查的人都跟端陽郡主頷首示意,又單獨看了給師雁行的腰牌,他們甚至還有畫像!核對無誤後抬手放行了。
宮中規矩森嚴,師雁行也不覺得自己會幸運到亂跑亂闖後還能憑借什麼光環逃脫,一路老老實實低頭趕路,讓走就走,讓停就停,乖得很。
後來回憶時,她隻記得走了很遠,繞了很多道彎,過了很多個門,最後停在一處很僻靜的小院子外。
院子外種著兩棵低矮的小雪鬆,不過一人高,冷冷的空氣中彌漫著鬆針特有的清香。
端陽郡主朝裡麵抬了抬下巴,“去吧。”
師雁行轉身對她行了一禮,“勞郡主親自護送,實在惶恐,民女這就去了。”
若無端陽郡主的顏麵,她自己根本到不了這兒。
哪怕知道是慶貞帝的意思,該謝也得謝。
端陽郡主嗯了聲,沒說話,看著師雁行走到院子裡麵去,站在原地沒動。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忽語氣複雜道:“其實,我倒真有些羨慕他們。”
跟著的大宮女看了端陽郡主一眼,“郡主……”
端陽郡主嗤笑一聲,“罷了,陛下還等著我複命呢,走吧。”
說完,不再多看,果然轉身就走,繁複而華麗的宮裝下擺在她身後高高鼓起,像膨脹的船帆。
她的大半童年都是在宮中度過的,後來被指了婚,下嫁外地,這才離開了京城。
皆因去歲郡馬外放,母親不舍得自己遠走,這才特特求了皇帝陛下,允許端陽郡主單獨返京儘孝。
正好慶貞帝也多年未見這個小輩,便留她在宮中居住。
這次的事兒,本不需她親自出馬,隻之前就聽徐薇提到過一位近來風頭正勁的姑娘。
“郡主,她跟咱們好似都不大一樣,你見了就知道了。”
當時端陽郡主就有些好奇了。
後來,南邊來人,她去給慶貞帝送湯時偶然聽見對方正向王忠笑罵,“曆練了一趟,本以為會有所長進,怎麼還是這個樣兒?”
王忠跟著笑,“誰說不是呢。”
端陽郡主頗感意外,因為她兒時曾跟在慶貞帝身邊多年,卻很少見他這般輕鬆說笑的語氣,就像……就像一位長輩在嫌棄自家惹禍的小輩似的。
可再怎麼嫌棄,也是喜歡的。
陛下說的那人,會是誰呢?
侍衛沒攔著,端陽郡主就知道這會兒慶貞帝並未處理朝政機密,便大著膽子笑著插了一嘴,“陛下說什麼笑話呢?也叫端陽聽聽吧!”
慶貞帝果然更喜歡小輩們自在說笑的模樣,聞言便笑道:“說一個小子立了天大的功勞,什麼賞賜都不要,張口就想見媳婦兒!你說好笑不好笑!”
端陽公主怔了下,“當真有這樣的人麼?”
都說好男兒誌在天下,兒女情長,英雄氣短,他這樣做不怕丟臉麼?
慶貞帝便嘟囔道:“他哪裡還有多餘的臉可丟!”
早就丟完了!
王忠親自過來端湯,也跟著打趣,“還不都是陛下寬和,一味縱容。”
可世人皆知慶貞帝愛憎分明,賞罰分明,若非入得眼的人,根本就不會寬和。
慶貞帝便哈哈大笑起來,顯然心情極好,跟外頭傳言的“最近皇帝殺紅眼”判若兩人。
端陽郡主難得有些晃神。
她與郡馬是陛下賜婚,之前並不熟悉,隻聽說是位出身名門的才子,文武雙全。後來成了親,郡馬果然不錯,兩人相敬如賓,倒也算和睦。
她本以為天下的美滿夫妻都是這樣的,如今一聽,怎麼好像還有另一種活法?
她設想了下,若郡馬天天念叨著要找自己……
不行,端陽郡主已經開始覺得丟人了。
可丟人之餘,竟有些莫名期待,真是可怕。
她甚至忍不住去想,若一個男人當真心心念念全是自己的妻子時,會是怎樣一種場景?
鬼使神差的,端陽郡主多嘴問了句,“那陛下,您會允嗎?”
慶貞帝還真就允了!
卻說師雁行進了院子,想抬手推門時,竟緊張起來,緊張得她都笑了。
瞧這點兒出息吧!
如果他真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的,至於這樣大費周章麼?
直接拉你去看出殯得了!
這麼想著,師雁行就不緊張了。
她用力吸了口氣,再緩緩擠出來,趕在肺葉完全乾癟之前出聲道:“方便我進來嗎?”
沒動靜。
睡著了麼?還是傷重到無法回應?
就在師雁行打算直接推門而入時,裡麵突然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緊接著就是詭異的不規則棍狀物點地聲,哢噠哢噠往這邊亂竄,伴隨著久違的結結巴巴的“方便方便方便!”
“吱呀”一聲,門開了,露出一張胡子拉碴的臉。
師雁行:“……”
麵黑肌瘦三條腿兒,你誰?
看到她的瞬間,對方呼吸急促,瞳孔劇震,嘴唇微微顫抖,臉上迅速泛起激動的血紅,那紅色與黑乎乎的臉蛋子底色交織在一起,就不大那麼明顯。
“小師妹!”他的喉頭上下聳動,有些無措地道,“我,我……”
他順著師雁行的眼神摸上自己的臉,整個人瞬間僵硬,然後又以比來時更迅捷的速度,拄著拐哢噠噠衝回去,背對著師雁行在炕上一通亂翻。
怎麼突然就來了?
還沒準備好呢!
我刮臉刀呢?!
對了,今天還沒洗臉!
看著裡麵的人仰馬翻,師雁行遲疑片刻,還是非常貼心地關上了門。
唉,皇帝也挺不靠譜的,都沒提前通知嗎?
他是不是故意的?
給孩子留點尊嚴吧!
不過……師雁行回想著剛才看到的雞飛狗跳,突然忍不住笑出聲來。
真好。
看著還挺有活力的。
真好啊!
預想中感人肺腑的久彆重逢就這麼灰飛煙滅了。
大約過了一刻鐘,柴擒虎頂著臉上新鮮出爐的血道子重新過來開門。
黑乎乎的小夥兒鬢角還在往下滴水,顯然他在腿腳不便的情況下,一邊刮胡子,還一邊抽空搓了把臉。
大半年未見,兩人好像都有點陌生了,一個屋裡,一個門外,就這麼乾站著。
分明今天之前,他們都有好多話想說的,可真見了麵就會明白,隻要確定人沒事,什麼都好。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寒風掠過,卷起屋簷下未化的雪沫,吹得兩人都打了個寒顫。
“哎呀看我,”柴擒虎如夢方醒,忙道,“怪冷的,快進來。”
師雁行歎了口氣,掏出乾淨手帕給他擦了擦濕漉漉的鬢角,又往下巴上的傷口按了按,“傻不傻呀你……”
又看他的腿,皺眉,“腿……”
話音未落,柴擒虎就搖頭,“不疼!皮外傷!”
師雁行高高揚起眉毛,“嗯?”
不疼拄拐?
否認的聲音在她的注視下漸漸弱下去,最終如冬日暖陽下的冰雪,徹底消失。
之前不對太醫們喊疼,不對陛下喊疼,是沒有必要。
不告訴父母,不告訴師門,是不想讓大家擔心。
可現在,他好像忽然就想喊一喊了。
“疼!”柴擒虎忽斬釘截鐵道。
說來也怪,當時那樣危險,他都未曾感覺到疼痛。
後來太醫們會診,割去腐肉,放出膿血,他也沒覺得怎麼樣,可現在,本該開始愈合的傷口卻突然開始疼痛起來。
“疼,”柴擒虎又認認真真說了遍,“特彆疼。”
也是直到這會兒他才發現,傷口真的是有點痛的,連帶著半邊身體都麻木腫痛。
師雁行都要被他氣笑了,本想罵兩句的,可看著他可憐巴巴的樣子,竟一個字都說不出口了。
人真是神奇的物種,剛才分明能自己拄著拐短途折返衝刺,殘奧會金牌一拿一個準兒,這會兒一喊疼,就好像麻藥失效了似的,瞬間變得柔弱無力起來。
小柴大人非但開始哼哼唧唧叫疼,甚至連拐都不能拄了,歪歪斜斜的,好似隨時都會暈死過去,非要未婚妻架著他的一條胳膊才能走。
怎麼出了一趟差,還茶裡茶氣起來?
要不是發現柴擒虎胳膊和上半身也有淡淡的血腥味,師雁行差點就要把他丟在地上了。
折騰了大半天,兩人才挪到炕上,柴擒虎吭哧吭哧往裡蹭了蹭,小心翼翼去拉師雁行的手。
他腰腹間有傷,剛才又那樣逞強一折騰,傷口又有些崩開,這會兒簡簡單單一個拉手的動作也做得十分艱難,摸了半天才碰到師雁行的指尖。
他微微發著抖,輕輕捏了捏,好像一直以來懸在心上的某種枷鎖,頃刻間消散了般用力而悠長地吐了口氣,咧嘴笑道:“真好……”
能活著回來見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