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到此為止,她真的信了麼?
藍欽明白她的猶疑,按從左到右的順序,當著三雙瞪大的眼睛,先吃下左手邊這碗。
陳叔和何嫂四隻手握成拳頭,桑瑜緊張地身體前傾,眼都不敢眨。
蛋羹的香味蔓延口腔,滑入咽喉。
藍欽胸口起伏幾下,放下勺子,來不及多看桑瑜一眼,再次衝進衛生間,把胃裡好不容易擁有的那碗米糊徹底吐乾淨。
桑瑜跟著跑過去,眼巴巴等到門開,馬上攙他的手臂。
藍欽靠著門框,臉上素白,喘息沉重,有些渙散的目光定在她軟白乾淨的一雙手上。
他最討厭有人同情他,可憐他,攙扶他……
可現在,想扶他的人是桑瑜。
他拒絕不了。
“你怎麼樣?”桑瑜見他怔愣,急得跺腳,“胃疼嗎?喉嚨疼嗎?你哪裡難受趕緊寫給我看看!”
她沒閒心顧慮太多,乾脆上手,半扶半擁,強行把藍欽帶回沙發邊,壓著他坐下,熱水杯塞進他手裡,“快點喝口水!”
藍欽很清楚,她的關心緊張,隻是把他當病人,跟康複中心裡任何一個患者都沒有區彆。
但他仍舊開心,為了哪怕一點點的親近。
他把左手邊的碗推得老遠,右手邊的碗摟近,朝桑瑜彎彎眼,開始心滿意足地大快朵頤。
桑瑜也在這個時候發現,藍欽捧起的碗中,深埋著一塊特殊的三角形青菜葉,的確是她親手切的,她有印象。
藍欽選對了。
她心裡翻江倒海,世界觀都受到了衝擊。
藍欽三兩下就把蛋羹吃光,臉上終於恢複了些許血色。
可是沒吃飽,胃又吐空了,蛋羹根本就是杯水車薪……
他戀戀不舍舔舔唇,暗暗慶幸,還好幸運地先嘗了左邊那碗,吐完還能吃下這麼好的東西,否則順序換過來,都要吐掉了。
桑瑜悶聲問:“怎麼樣?”
藍欽筆一揮,“好吃!”
桑瑜要哭了,她問的是他身體怎麼樣,他剛那麼難受地折騰過,居然還有閒情逸致誇她!
她喪氣地雙手捧臉,失神喃喃:“先生,你懂不懂,太好說話會被欺負的,我覺得……我現在就是在欺負你……”
藍欽還端著空碗舍不得放,用搖頭儘力反駁她的話。
桑瑜歎氣,他作為出錢方卻這麼乖,更襯得她麻煩又心狠。
她的自責達到頂峰,鼻酸得厲害,生理性眼淚無意識沁出兩滴。
藍欽看到她大眼裡罩了層薄亮的水光,瑩白眼廓漫上微紅,他心一抽,匆匆扯了張紙巾,想沾沾她睫毛的濕。
桑瑜發現了,皺眉盯著他,不太確定地問:“……你要給我擦眼淚嗎?”
藍欽被看穿,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伸向她眼角的手僵在半空。
她還真的猜中了。
桑瑜越發不是滋味兒,就算是藍欽情願吧,可他的確被她坑得很可憐,不但不生氣,還惦記著要給她擦淚。
傻兮兮的一根筋。
她心口莫名爬上細細的癢,像有微涼的手指在輕緩揉捏。
他想擦眼淚而已麼?她同意了。
桑瑜吸吸鼻子,血液有些升溫,傾身朝他湊近了一點,把一張細軟白淨的臉揚給他,輕聲說:“給你,擦吧。”
“你可彆怪那場雨,淋雨最多算個誘因,你這是疲勞過度,長期休息不夠免疫力下降!”
桑瑜偷瞄孟西西,沒底氣吭聲。
瞧這可憐巴巴的小模樣,孟西西不忍心說了,坐床邊沒好氣地換了話題,“你之前不讓我們過來,就是因為這環境?”
剛才她進門不久,好巧不巧正碰上了桑瑜室友毫不避諱的激情前奏現場,驚得她差點掀桌,現在想想還滿心不適,“儘快換個房子吧。”
桑瑜蔫蔫趴在被子裡,“租金交了半年的,還有一個多月才到,提前走不給退錢,”她環視一下身處的房間,很習以為常地彎起眼,“雖然地方不大,有點小麻煩,但上班近價格低啊,我住著挺好,不過要喊你們過來玩,我可就說不出口了。
簡顏和孟西西家庭條件都很好,從小到大嬌生慣養的,要是來她這小屋子裡擠著,她真心過意不去。
孟西西皺眉,給她掖掖被角,“既然這麼在乎錢,乾嘛還總自掏腰包給大家做吃的。”
“我是急著買房子才巴不得多省點多賺點,平常夠用,”桑瑜在枕頭上蹭蹭,“再說零食的食材其實特彆普通,真的不費錢,隻要你們喜歡,我就超有滿足感。”
她嗓音雖然啞,笑得卻極甜,上揚的調子裡混著細軟鼻音,“而且我目的可不單純,是想拿好吃的俘獲你們的心呀——”
“彆仗著長得美就撒嬌,”孟西西被萌到,沒辦法地點點她額頭,“真要是沒錢記得跟我說,我給你拿。”
桑瑜笑著躲,“不用不用,我花銷少,食材碰上促銷就三五塊錢一斤,我前幾天給上門打針那家帶的零食,原材料總共才——”
她還沒說完,孟西西猛地雙手一拍,等不及插嘴,“你不提我差點忘了!你上門打針那家到底什麼情況?太古怪了吧。”
桑瑜一懵,眼前立刻浮現起男人戴著眼罩,靜躺在床上的畫麵。
除了過份美貌,沒問題啊。
她追問:“怎麼了?”
孟西西想想就氣,“昨天中午第三次上門,我替你去的,誰知道連樓下單元門都沒進去!”
桑瑜吃驚,第一反應是有誤會,以陳叔的好脾氣,不可能把人拒之門外。
“對講接通速度確實快,像在旁邊特意等著似的,問題是態度不好啊,”孟西西鬱悶,“直接質問我為什麼換人,桑瑜去哪了。我哪敢說你重感冒請假,你病倒之前剛給人家近身打過針,萬一拿這個挑你錯處,投訴你怎麼辦。”
“那你怎麼說的?”
“我說你太忙走不開,”孟西西攤手,“結果可好——大爺冷冰冰說了句,不接受換人,會跟康複中心聯係,就給掛了!”
桑瑜直覺情況不太對,撐起身,“最後針打了嗎?”
孟西西說:“沒打,白跑一趟,我聽主任說,等你病好能上班了再去。”
所以主任竟然同意了陳叔的要求……必須由她上門才行?
桑瑜不明所以,回想去過的兩次經曆,跟孟西西受到的待遇截然不同,心裡有些隱隱的不安。
她目光落到床邊垂著的輸液管上,清晰記起男人冰涼素白的手,還有上次臨走前,她鬼迷心竅放進他手裡的花生酥。
當時還怕他一激動扔她臉上呢,事實卻是,他僵了,在反應過來後,立刻收攏五指,把花生酥當寶貝似的,抓得嚴嚴實實。
因為這個動作,她心裡還莫名其妙地軟了一下。
但現在頭腦清醒了,再琢磨就處處不對。
跟她的生活有天壤之彆的富貴人家,素不相識的男人,即便病著也身處雲端,絕對不應該對她另眼相看。
孟西西走後,桑瑜又在床上趴了好半天,腦袋快炸掉也沒能理出個所以然。
她有氣無力拱進被窩裡,半晌後覺得熱了,伸出兩條光溜溜的細白長腿,懶懶搭在床沿。
算了,反正明天就上班了,當麵問問主任再說。
*
淩晨。
封閉的工作間裡,藍欽眼眸低垂,勉力握筆,對著潦草的設計圖失神,他唇上血色淺薄,喉嚨偶爾生澀地滾動,不時望向手機屏上的時間。
空蕩的胃餓到抽縮,悶了幾天的胸口似乎流不進一絲氧氣。
他呆坐到太陽高懸,陳叔端著碗來敲門,“先生,米糊打得很細,加了糖,試試吧?吃一口也行。”
今天應該是桑瑜第四次上門的日子。
明知道她出現的可能很小,但藍欽心裡依然存著微弱希望,萬一呢……
萬一桑瑜來,他再這麼餓著,臉色會非常難看。
藍欽伸出手,陳叔大喜過望,把碗小心遞給他,“溫度正好。”
他舀了半勺,吃藥似的閉上眼睛,直接吞下去。
無法適應的口感和氣味頓時直衝咽喉,火燒火燎的痛感立即反射性湧起,激烈衝擊著每處瀕臨極限的神經。
米糊經過喉嚨,滑入食管,一路刺激顛簸。
藍欽唇上最後那點血色儘數褪淨,指甲狠壓進掌心,忍無可忍地推開椅子,踉蹌著衝進最近的洗手間,熟練地順手鎖門,俯身在馬桶邊吐出來。
清瘦脊背彎折,額發落下半遮住眼簾。
吐過後,他扶著洗手台半晌沒動,整個人死氣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