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堅持了近一個月,沈老隻是回答了一個問題,還如此決絕地在下方寫了“隻此一次,下不為例”的話,若說心裡不難受那是騙人的。
畢竟季恒每天夜裡風裡來雨裡去,那條去西山木棚屋的小道從最開始走的戰戰兢兢,到現在他已經了如指掌;四處打聽沈老的情況、喜好,處處關心他的生活細節;因為天黑路不好走,季恒摔過好多次,身上青青紫紫多處淤青,但是季恒卻也一直咬牙堅持。
所有這些季恒都不覺得辛苦,因為他已經是把自己放在了沈老徒弟的位置上,有道是“有事弟子服其勞”,他認為自己做這些都是應當的。
可是原來這一切都是他的自以為是,沈老並沒有被他打動,他也沒有任何資格以沈老徒弟而自居。
季恒心頭失落,拿著那頁紙默默回去,回去前沒有忘記將今天帶過來的東西放在了沈老的門口。
沈慶雲透過窗戶看到那個影影綽綽的黑影在那邊獨自一人立了好久好久,才離開。想著那個年輕人總會在自己門口輕聲說一些自己關於在數學上的學習心得,也會說一些自己的日常,他雖然聽著有時候有些煩躁,但是今天沒有聽到,又好像少了點什麼。
下放到桃花村已經八年了,數學的運用無處不在,可是數學的世界卻離他越來越遠。要不是這個年輕人反複地詢問,或許那些原本鐫刻在自己腦海深處的知識都已經被埋葬,和一些記憶一同腐化。
隻是多年來的下放生涯,已經讓沈慶雲的內心變得堅硬,即使心中略有不忍,沈慶雲也依然故我。
第二天一早天剛亮,沈慶雲在木棚屋的門口看到了用小石頭壓著的一冊文刊,拿起這冊報刊的時候,沈慶雲就發現這冊文刊很新,似乎還散發著油墨的香氣。
沈慶雲之前也拿到過季恒送過來的報刊書籍,可能是為了投他所好,季恒送過來的報刊書籍很多都是關於數學知識的,也相對比較陳舊,都是不知道藏在哪裡的,有些甚至還破破爛爛。
拿起這冊文刊,隻見上麵寫了《新論》兩個字,沈慶雲習慣性地看了一下出版日期,發現出版日期竟然是在後天,也就是說這是一冊樣刊!
什麼樣的人可以拿到樣刊?除了印刷這冊刊物的人,剩下的那就是這本樣刊中的作者,會提前拿到刊物——也就是說,很有可能季恒在這冊刊物中發表了什麼文章被錄用了,才有了這冊樣刊。
果然事情也如同沈慶雲所推測的那樣,他翻頁的時候很快找到了季恒折角的那一頁,那頁上的文章題目叫做《春夜》,作者名叫季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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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不是很長,但是沈慶雲還是放下了鐮刀,在門口慢慢地坐下,開始讀起了這篇文章。
這是一篇記錄一個夜行人在春夜中行走的文章,雖然春夜寒涼,雖然路上坎坷,可是那位獨行人總是樂觀、總是積極,他覺得即使自己獨行,但是有花鳥作伴、有春風相陪;即使夜色濃
黑似墨,可是一路往東方而去,總有照亮天空的那天;即使被絆倒摔跤,但是也有風景可欣賞,也有終點在召喚。
通篇的文章用詞精準,文字綺麗中又有著赤誠,明明隻是寫一個春夜中的獨行人,但是莫名就能讓人從這篇文章中讀出許多東西——就沈慶雲而言,他放佛讀到了那個年輕人在春夜中獨行至此的心中所想,又仿佛聯想到了自己的處境和這個社會的處境,也關聯到了自身,是否自己也是這樣一個在春夜中獨行的人?
都不用季恒說,看到這篇文章的內容和作者的名字,沈慶雲就知道,這是季恒寫的文章!
“相較於這人在數學上的不開竅,寫文章倒是一把好手!”沈慶雲心裡默默地嘀咕了幾句,雖然他教的是高等數學,但是並不代表他沒有文學的欣賞能力,季恒的這篇散文確實寫得好,除了思想上的高度,在形體上也沒有完全散掉,很多段落處還追求了押韻和對稱,不管從哪方麵來講,這篇文章都具有它自身的藝術價值。
沈慶雲又將這篇文章讀了一遍,這才放下了手裡的這本樣刊,回到自己的棚子屋,小心地把書刊放到了自己的枕頭下麵。
沈慶雲不知道的是,遠在北京的周琛和看到這篇文章時的感受也是如此,他心中不由慶幸自己向季恒約了稿,雖然擔心寄送的地址沒人收,也在等了兩周多都沒有回應的時候,以為就此斷了聯係。沒想到就收到了一篇讓他這麼驚喜的文章!
他們《新論》副刊已經準備在五一節那天發表第一份新刊,可是首版頭篇文章編輯部裡的人卻爭論不下,選來選去都沒有特彆合適的文章,一直到周琛和收到了季恒的投稿。
這篇文章真的是切中了現下的局勢,可不就是大家都在春夜中行走,而且很快就能迎接到春日的到臨嗎?如果對局勢沒有預判錯的話,他們這首冊樣刊的頭版文章,以後會有著劃時代的意義!
更何況,這位季獨行先生用詞老道、描寫深刻,讓人一口氣讀完就有一種酣暢淋漓的感覺,又能在其中品位作者細膩的內心世界,確確實實是難得的好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