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整的真實的世界, 與單薄的劇情還是有些差彆的。很多在劇情中被忽略的細節,會由世界在發展中補全, 臻細。
楚雲聲為了避免一些細節上的錯誤,又從狄言口中好好了解了一番攝政王手中的勢力和目前的局勢。
可以說眼下整個大晉的頭等大事,就一件,便是今日上朝所議的同大周議和一事。楚雲聲分析了一下,發現這件事目前為止是無可轉圜的。
整個大晉從上到下, 全部都是議和派,幾乎沒有一個主戰派。誰要是在這個時候站出來,說要拒絕議和, 繼續打仗, 一定會被所有官員百姓的唾沫星子淹死。
朝堂的蠹蟲們不想打仗,原因很簡單,那便是能息事寧人, 何必勞民傷財?尤其這傷的財,還很有可能變成自己的私財。而且大晉有能力的將領實在太少,和大周糾纏不休, 卻幾年都拿不出手一個壓倒性的勝利,讓所有人都疲乏了。
至於百姓不想打, 那理由便更簡單了。
平日不打仗時,若是要交一半家產, 那打起仗來, 恐怕就是傾家蕩產。國庫沒錢, 當官的不願意出錢, 商人們背靠世家,那這打仗的錢誰來出?自然是有苦沒處說的愚民們了。
刀一層一層刮在血肉上,任誰也不想繼續挨著剮痛的苦。
更何況,許多尋常百姓一生都不一定離開過自己的家鄉,對外界的事懵懵懂懂,也不太清楚打仗啊,邊境啊,都是什麼情景,都有什麼含義。他們隻想自己吃飽穿暖便行了,又哪管得了那天邊的事。
這樣一算,主戰派無論是在朝堂,還是在民間,都是站不住腳的。
而且最重要的,就是大晉眼下確實打不過大周。
與其耗著,不如先虛與委蛇地妥協。隻是這妥協不能太久,否則久而久之,就會變成理所當然的習慣,就會變成軟骨頭。
次日是休沐,不用上朝,楚雲聲便想著去外頭轉轉。
他隻在一些非常久遠的資料中見過華夏古代的模樣,身臨其境地去見,還未曾有過。而且要想真正了解一個時代,了解一個國家,最好的方法便是走進百姓之中去看看。
楚雲聲換了身非常普通的細布衣裳,用根布條綁了長發,帶著狄言出門。
“大哥,到這條街街尾,就是一家味道不錯的包子鋪,晨起常常有不少老百姓來排隊買包子。”
晨光熹微,一扇扇臨街的窗子支起來,飯香伴著繚繞煙氣飄在長街上。
街麵還有未化的雪,被來往的行人踩得結實光滑。一些挑著扁擔的小販和匆匆行過的馬車破開了晨霧,為深冬冷寂的清晨添了幾分人氣。
狄言邊跟著楚雲聲往前走,邊盤算著怎麼把自家不食人間氣的清貴王爺引去吃了早飯。
但沒用他費多少口舌,楚雲聲走到街尾時,便自然而然地站進了那條排隊的人群裡,還和一個渾身裹滿了補丁的老嬸子嘮了起來。
“這老話說得好,京城大,居不易!咱這平頭百姓,哪兒來的本事住城裡。這是城門早早開了,進來謀個營生……”
“收成?天災……哪有什麼收成。就這麼一小把米,全家老小十幾張嘴,就靠這個活著呢。這老徐家的包子,要不是俺那乖孫病了,實在饞得慌,俺哪兒舍得……”
“小娃兒,一場風寒就能去了命……”
排隊輪到那老嬸子了,她眯著眼扯開布袋,小心翼翼地數出兩枚銅板來,買了一個菜包子,用油紙包好,揣進破襖裡,踩著雪麵慢慢走遠了。
“大哥,您要是可憐她,不如……”狄言覷著楚雲聲的神色,小聲道。
“十個包子。”楚雲聲道。
“哎,好嘞!”
賣包子的利索打包,狄言忙掏錢。
付完錢買完包子,狄言一轉頭,就看見楚雲聲又轉身朝著另一個方向走了,便忙追上去:“大哥,包子。”
楚雲聲接了一個包子,也不在乎冷風灌口,就扯開了油紙咬著吃起來。
狄言左右看看,也不知道楚雲聲這方向是要去哪兒。直到遠遠看見了京城高大的城門,狄言才恍然道:“大哥,您要出城?城外官道雪都沒清,我去找馬車來吧。”
“不出城,在城門看看。”
楚雲聲吃完一個包子,淡淡掃了眼人來人往的城門口。
這是京城的西門,最繁華的一麵城門,車馬如遊龍,往來不休。
許多馬車都甚是奢華,大多屬於一些外出賞雪的貴族子弟,放浪調笑的鬨聲從馬車間遙遙地飄出來。
他混在人群中過了城門,外頭官道尚有積雪,兩側樹林披霜戴白。
楚雲聲沿著城牆根走了不遠,就看到了一具具緊緊依偎著城牆凍僵的屍體。
這些屍體年歲有大有小,穿著破爛臟汙,身上覆蓋了些雪花,麵目已是青白。京城無乞丐,並非是因為人人富裕,而是因為乞丐全都死在了城外。城內的歌舞升平,到了城牆之外,便隻剩下哀苦痛吟。
狄言站在楚雲聲身後,不再說話了。
楚雲聲一具一具屍體看過去,拂開冰雪檢查,把把脈。有些是凍死數日的,有些是這兩天的,都再沒救了,連一口氣都吊不上來了。
城門口濺起陣陣飛雪,有幾個公子哥縱馬飛奔,遠處山上紅梅漫山,是觥籌交錯的詩會。腳夫們捧著熱熱的賞錢,赤著膀子,一遍遍為著詩會的蔬果酒肉上下陡峭的山道。
一扇城門,過著天壤之彆的人。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