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慌亂之中,問德也來不及思索楚雲聲淩亂的衣發,聞言忙將人叫來。傳令信使是攝政王府派出去的,也就說明這次的加急戰報並非作假,而是真的。
大周早不出兵晚不出兵,偏偏就在這兩日,偏偏就在此時傳到京城。若陸鳳樓真的在攝政王前來之時中了毒,昏迷癡傻,而後又有一封加急戰報將攝政王連夜喚走,前去領兵——那楚雲聲想都不用想,便知道自己轉頭就能被安上起兵謀反的罪名,還是鐵證如山的那種。
但世家若是僅僅這麼兩招,可不足以成事。
“取甲備馬。”
傳下令,楚雲聲便又返回殿內,繞過屏風,來到龍床邊。
陸鳳樓伏在錦被裡,鬢發汗濕未去,已然昏昏沉沉地閉上了眼,似乎是累極了。
楚雲聲壓了壓陸鳳樓的被角,撿起衣衫穿戴整齊,又拿出一枚小巧的令牌放到了陸鳳樓枕邊。
昏然光下,他注視著陸鳳樓的睡顏片刻,低低笑了聲:“陛下保重,臣告退。”
殿門開合,一襲風雨來了又去。
昭陽殿內最後一盞宮燈被漏入室內的一縷涼風吹滅。
滿室昏然漆黑之中,陸鳳樓閉著眼,翻了個身。
城外京郊,一座深宅大院內,有人穿過回廊匆匆進門。
窗邊站著聽雨的人頭也不回,低聲問道:“成了幾個?”
陰影中有人回道:“成了一個。那暗樁存了私心,換了藥,動手晚了些,正被楚雲聲撞上,當場殺了。幸而慕公子算得準,周軍一動,戰報恰好送來。”
窗邊人歎道:“小皇帝倒是命硬。也無妨,便再拖兩日而已。這些年京中兵馬已被我等徹底收攏,今夜楚雲聲這一走,走得倉促,小皇帝京中無一兵一卒可用,不足為懼。待淼世子登基,便算得大勢已定。隻是無論如何,都莫要再在楚雲聲身上出什麼差錯了。”
“他這一走,最好便是邊關到不得,京城……也再回不來。”
是夜。
雨聲嘈嘈,馬蹄出京,暗流潮湧,被浮華表象遲遲掩藏了多年的血腥頹靡,終於再遮不住,尖銳地刺出一角。
春末的大雨下了整整兩天兩夜。
京城四處潮濕,苔蘚滋生牆角。
許是雨水妨礙,又或是彆的緣故,昔日繁華的街角巷尾行人寥寥,穿著陌生皮甲的兵將卻漸漸增多。百姓們似乎預感到了什麼,儘皆關門閉戶,低頭慎行。
濃重的鉛雲積壓在大晉都城之上,蘊著狂風暴雨。
因大雨不便,早朝停了兩日。
陸鳳樓彆處沒去,隻待在昭陽殿下棋,仿佛半點不知邊關生死,京中變化。
第三日雨停,晨光未起。
早朝時辰,陸鳳樓如往常一般踏進太極殿。
殿內的氣氛詭異沉重,隱隱風雨欲來。
大臣們的視線冰冷銳利,複雜古怪,如穿胸的刀劍一般,釘在陸鳳樓身上,注視著他走上玉階。
陸鳳樓對此視若無睹。
他徑自坐上龍椅,向下掃了一眼,發現文武百官竟然少了近一半,便略微詫異地開口道:“兩日大雨,怎的少了這般多的官員?可是都染了風寒,病了?”
階下大臣們俱都沉著一副麵孔,無人理會他。
殿內一時寂靜,落針可聞。
這古怪的靜謐壓抑沉凝。
陸鳳樓按了按額角,瞧著底下一個個朝臣,笑道:“怎麼,諸位愛卿都啞巴了?答不出朕的話了?堂堂一國早朝,少了半數大臣,可不像話。”
依舊無人應答。
冕旒微蕩,陸鳳樓臉上懶散無謂的笑意慢慢冷凝。
他慣來斜靠的腰背直起,似乎不耐再應付,正要如以往任性時候一般起身甩袖而去。
卻在這時,極少在朝堂上開口表態的孫家主突然邁步走出了百官隊列。
“啟稟陛下,開恩科一事我朝並無前例,實乃不當之舉,還請陛下收回旨意。”孫家主話語突兀,聽得陸鳳樓一怔,似是沒想到孫家主會忽然提起這件事。
陸鳳樓看了孫家主一眼:“恩科一事,是老師定下的。”
“三日前邊關告急,攝政王已前往邊城領兵。京城離邊境千裡之遙,一路艱險,恐怕攝政王自顧不暇,無心再管京中之事。”孫家主意味深長道。
陸鳳樓笑意斂起:“愛卿膽大妄言呐。”
孫家主麵不改色,連往日那虛偽的半分臣子態度似乎都不屑裝出,隻微抬起頭,很不客氣道:“陛下,除此事奏稟外,臣今日還得來了一好一壞兩個消息,要告予陛下。”
陸鳳樓沉著臉:“講。”
孫家主道:“一則壞消息,便是數日前疊州山洪爆發,死傷無數。而山洪之後有一石碑現世,上書‘天子不仁,潛龍於山’。石碑內容流傳民間,民怨沸騰。為安撫民心,陛下的罪己詔,便不能再拖了。”
“天子不仁。”
陸鳳樓細細嚼著這四個字,不怒反笑:“孫大人膽大。此言出口,可是誅九族的重罪!”
孫家主如未聽到陸鳳樓語氣裡的寒意,繼續道:“此乃壞消息。而好消息,便是疊州李家軍遵照石碑後四字,搜查石碑附近群山,於山下一縣城尋得安郡王遺孤。安郡王獨子不慎亡於山洪之中,隻留下五歲小世子一人。李家軍連夜趕路,已護送小世子入京。”
他抬頭望著陸鳳樓:“不知陛下,何時召見?”
陸鳳樓微眯起眼:“若朕不願召見呢?”
孫家主不言。
太極殿外卻忽然傳來一道朗笑:“隻怕陛下不得不見!”
殿門外朝霞萬千,兩道身影隨著這聲音邁進殿內,一大一小,卻是趙家主牽著一名裹著綾羅綢緞的瘦弱小童。
趙家主一進殿內便望向玉階之上,直視著陸鳳樓,目光銳利迫人,麵上卻笑意晏晏道:“陛下,這便是安郡王之孫,陸文淼。”
陸鳳樓臉色冷了下來:“趙大人實在大膽。”
趙家主笑容不改:“不及陛下昏聵啊。”
陸鳳樓驀然起身:“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