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來上茶,茶水和點心瓜子也都是糙的,不精細,但勝在便宜可口。
茶樓前邊搭了個台子,戲還未開場,四處都是高談闊論,吹噓大笑。
在樓上雅座坐定,沒過一會兒,大堂的台子上便上去三個人。
一人立到紅布桌案後,端起茶碗,另兩人尋了凳子坐下,一抱琵琶,一拉二胡,就這麼一敲一念,便用地地道道的金陵話唱起了一出江湖逸聞改編的戲。
江湖說遠不遠,說近不近。
於尋常百姓而言,是把身邊路過的背著大刀的俠客們視作江湖,於真正在刀光劍影中行走的武林人士,則是絕世武功,巔峰對決,行俠仗義,懲奸除惡,是一出出武林盛事,一段段不老傳奇。
他們時時都站在江湖中,又時時都置身江湖外。
大夏崇武,人們對江湖的興趣,比才子佳人的情愛要多上許多,所以各方戲文也大多是講的江湖事。
這段白局,唱的便好巧不巧,正是如今的升仙榜榜首,名副其實的天下第一,李由真。
楚雲聲剛凝神聽了一小會兒,便見對麵的季靈驀地一笑,掰著手裡的花生,開口道:“‘北鬥天’李由真,以女子之身成就遊仙之位,一步一步從升仙榜的末尾,爬到榜首,壓得無垢山莊的裴莊主做了近百年的天下第二,真可謂是個風華絕代的人物。”
“隻可惜,後輩子弟不成器,李梧看不慣她,可還要求著她,靠著她。”
楚雲聲抬眼。
二樓雅座俱以屏風隔開,算上他們這一桌,也隻有三五桌客人,但季靈這有些大逆不道的話語出口,卻並未引來多餘的視線。
外放真氣,楚雲聲感應到了一種聲息的隔絕,是定丹手段。
“葉姐姐,我們明人不說暗話,你又是誰的人呢?”
季靈笑容一收,忽然問道。
楚雲聲佯裝出一縷緊張之色,皺眉道:“趙姑娘,你這是什麼意思?”
季靈隨手撇開花生殼,拍了拍手,道:“葉姐姐,你也不必在我麵前裝什麼了,住在鄭家東西客院的這四個人,又有哪個是當真隻是來做做客,或是真心想要嫁給鄭玉宸的?”
“不說彆的,就隻葉姐姐晌午出門吃個飯,便滅了我在你身上落下的小蟲子,便能瞧出葉姐姐也不是等閒之人,若不是自身來曆不凡,有些手段,便是背後也有定丹。”
“若是我所料不錯,葉姐姐,你午後是去了馬市吧?”
果然。
季靈從那喪門星的描述與小院中多少殘留了一些的戰鬥痕跡中,發現了蹊蹺,懷疑上了自己。
這在楚雲聲的意料之中,也並不打算隱瞞,於是當即麵露警惕愕然,抿唇道:“趙姑娘,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葉姐姐何必嘴硬?”
季靈抬手斟茶,巧笑嫣然:“我可沒有敵意。”
楚雲聲順勢露出一抹詫異目光,試探著道:“你是說,你想合作?”
“聰明。”季靈一拍手掌,笑道,“我觀我們目的一致,比起做敵人,倒更適合做盟友,不知葉姐姐意下如何?”
楚雲聲眼神沉了沉,默然片刻,下定了決心般,道:“我要與你背後之人談。我知道,此人姓木。”
季靈神色微變,恍然道:“你——不,你背後的高手就守在寧平安的院子附近?他都聽到了?”
楚雲聲麵無表情,並不作答。
但季靈似乎也並不需要他的回答,隻晃著手中的茶碗,自顧自道:“看來你不是李梧的人,倒是謝家人。沒想到時隔二十年,謝家竟還有要與我做盟友的打算,但若是要對抗的敵人是他李氏,這倒也沒什麼不妥。”
說著,季靈輕啜了口茶水,看向楚雲聲,似笑非笑道:“小丫頭,你覺得次次與你相見的,是季靈,還是木悅心?”
楚雲聲心頭微沉。
雖有些猜測,但卻不想竟是真的。
他麵上顯出十分的驚色,難以置信道:“你、你一直都是木悅心木前輩?”
“自然。”
季靈,或者說木悅心神色不改,氣質依舊柔弱可人,隻隨意笑道:“季靈那等廢物,如何能在金陵城中主持大局,又如何能耍得李梧與九仙宮團團轉?用著這具身軀的,絕大多數時候都是本座。”
隻這一句話,楚雲聲便肯定了自己之前的判斷,這木悅心果然不是季靈的親生母親。
而她對楚雲聲毫不掩飾地暴露這個秘密,要麼是有恃無恐,要麼就是自信季靈絕不會從楚雲聲口中聽到。
“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謝家與前輩之間的恩怨並非不能化解。”
楚雲聲不知這恩怨是何,但話一出口,卻煞有介事。
聞言,木悅心嗤笑了聲:“本就不算什麼恩怨,隻是你們謝家心眼針尖兒般大,一點小事都容不得。當年若不是本座的孩子將要早夭,神醫難救,又豈會去上京城外你謝家祖宅,挖那些墳頭?”
“明明隻是取幾塊骨,本座也應了要以寶物交換,但你謝家就是油鹽不進,男女老少,舉族都來擒我。”
“若非本座當真還有些壓箱底的奇物奇毒,可以脫身,隻怕此時還在謝家的地牢囚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呢。”
木悅心說著說著,似覺無聊,擺手道:“罷了罷了,都是二十年前的陳芝麻爛穀子了,不提了。”
“本座不計較這些,你謝家也莫要再拿此事過來說事。既然在這金陵城,我們所求相同,都是想給李梧一個沒臉,那便可以合作。為表本座誠意,本座便索性告訴你,這傀儡秘法之事。”
“小丫頭,你聽了本座的話,可也要獻出一點誠意來才行呀。”
楚雲聲沒有立即答言。
木悅心說得輕描淡寫,淡然散漫,但楚雲聲卻聽出了這背後屬於謝家的仇怨憎惡。
救子心切,本無錯,但為救子挖人祖墳,盜人屍骨,被圍後,並不知錯悔改,又釋放奇物奇毒以求脫身——此種行為,不可謂不可恨!
更遑論,楚雲聲從這番話中嗅到了一絲異樣,懷疑木悅心口中這奇物奇毒,極可能與謝家如今這清冷詭異之景有關。
而木悅心似乎不知道此後果。
但即便如此,這又當真隻是輕飄飄的一句不計較,便可以無謂帶過的嗎?
楚雲聲忽然想到了方才三人分彆之際謝子軒口中自稱的苟延殘喘之身,與謝乘雲一次又一次,提及仇恨時,壓滿陰霾的雙眼。
“我也可以給木前輩一個誠意。”
楚雲聲開口道:“以木前輩的實力,留在鄭家,應當不是為了之前所說的追蹤那傀儡秘法的怪人吧。我從寧平安口中已得知了龍章瀑布附近的事,木前輩也無需多解釋,放餌而已。”
“既然木前輩放餌,是想釣這些施展傀儡秘法的人背後的人皇李梧的目的,那想必是未曾查探過龍章瀑布,也不知曉世家門派與皇室的有關龍脈的約定。”
“龍脈?”
木悅心一怔,旋即醍醐灌頂般,微微睜大了眼睛,道:“對,是龍脈,原來是龍脈!”
“怪不得,怪不得……”
“我從上京循著那傀儡秘法的蹤跡,追到金陵來,就是想要抓住李梧的尾巴,看看他究竟意欲何為,竟連天子劍丟失這樣的大事都瞞了下來,未曾大肆搜捕,卻原來他已並不把這殘劍看在眼裡,是要自己重鑄一把!”
龍脈之事隻有涉及鎮守的世家門派與皇室知曉,並不外傳,之前也從無涉及,所以木悅心未曾從李梧那裡聽說,也並不奇怪。
隻是有一點楚雲聲覺得蹊蹺。
他問道:“木前輩,你為何對此事毫不知情,難道你未曾查探龍章瀑布後的鄭家礦區?”
聽到此問,木悅心麵上隱現的癲狂大喜之色斂了幾分,低低笑道:“我身有暗疾,實力不穩,大多時候都隻是定丹中期,差一些,還會跌到定丹初期,可不敢去那寨子裡查探,若被那裡頭的半步遊仙瞧見了,就沒命在了,隻在懸崖邊遠遠看一眼,也看不出什麼。”
楚雲聲目光一滯:“那寨中,有半步遊仙?”
“有呀。”
木悅心道:“驚神榜第八,李家僅次於李梧的絕頂高手,‘鬥轉星移’李飛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