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秋高氣爽,北地遼闊無垠。
趕在九月初九重陽宴前,楚雲聲一行人終於從狼顧關快馬加鞭,抵達了大夏上京城。
寧關留在細絹上的一個李字,晏璿璣還是沒能瞞下。
幾人都是聰明人,由這一個字,便能看出太多太多。而楚雲聲和謝乘雲,因知道的內情更多,所以想到的也自然更多。
首先可以清楚的,便是寧關之死是李家人所為,而且極可能是李梧本人。
在謝家傳來的消息中,金陵龍章瀑布的劍爐被泄露後,李家並未避讓拖延,狡辯阻攔江南世家們調查,顯然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世家名門又一一查看過各大龍脈的情況,確認都有缺失,便已在心中確定,金陵恐怕就是九截天子劍的最後一截鑄劍地,此時此刻,李梧早已得到了完整的天子劍,隻差圓融境界,調整心神,和天子劍契合如一,便可身融此劍,成就遊仙。
而裴信芳在離開無垢山莊前的表現,便應當也是查探過自身鎮守的龍脈,也聽聞了李梧已經劍成的消息,所以才果斷趕去了上京,而非繼續留在無垢山莊看守。
但很明顯,寧關被殺一事一出,便足以證明各大勢力得出的這個猜測是假的,被人誤導的。
真正的最後一截天子劍,恐怕就是在無垢山莊,就是在最近幾日才剛好鑄成。
寧關不知是倒黴還是幸運,於後山撞破了此事,就此身隕。
猜測這是最後一截天子劍,並且已經鑄成,則是因為按照正常情況,殺死寧關的凶手如果還想要在後山隱匿一段時間,抹除周遭追殺痕跡的同時,毀屍滅跡才是最佳選擇。
而隻抹除痕跡,卻留下寧關屍身,極可能就是對方一日兩日便能功成身退,故意留了屍身,是猖狂的毫不掩飾的宣告,也是一股強力恐怖的威懾,一記打在天下世家名門臉上的狠狠的耳光。
你們坐鎮的龍脈一一失守,你們千方百計阻攔威逼,但最後卻仍是被耍得團團轉,隻能在遙遙上京,眼睜睜看著這把天子劍鑄成。
想要阻止,這次卻是真的晚了。
敢胸有成竹地做出如此肆無忌憚的挑釁,尋常的李家半步遊仙供奉恐怕做不出來,唯有已罷朝許久,稱病在宮中療養的人皇李梧,極有可能如此施為。
畢竟自他登基稱帝以來,已被這些世家門派打壓了太久太久,心中惡氣深藏。
此時終於天子劍成,即將登仙,若不宣泄,還要再等何時?
得出此判斷,大致可以清楚無垢山莊眾人應當並無太大問題,楚雲聲等人便立即向無垢山莊傳去了消息,也未忘記將李梧能以傀儡秘法暗中控製世家門派的一些弟子門人的事情同樣告知程修允。
比起其他勢力,有遊仙坐鎮的無垢山莊出現傀儡秘法的可能要小上許多,但謝乘雲都曾被選作下手目標,無垢山莊自然也還是小心為上,萬不能心存僥幸。
簡單處理過狼顧關的諸多事宜,眾人也不再多停留,而是選擇了與晏璿璣一同前往上京。
親朋好友被害,或許有人會選擇臥薪嘗膽十年,功力大成之日,再出關複仇。但也有人,會選擇快意恩仇,百死不悔。
如此才是江湖。
晏璿璣並未拒絕四人同行,他們體諒她的痛苦,她自然也理解他們的仇憤。
隻是上京的大人物們或許不會在意他們,但卻不會忽視攪出這巨大漩渦的謝乘雲。
依林策和晏璿璣的意思,便是不需謝乘雲摻和到此事中來。但謝乘雲心意已決,並且天子劍之事有變,李梧現身狼顧關附近,此地也絕不再安全,興許還比不上有謝家遊仙在的上京城。
經一夜商討,最終還是五人齊聚,一同奔至上京。
“多了太多各地的江湖人。”
楚雲聲牽馬前行,掃視街道,低聲說道。
“天下禍事,武林盛事,並不衝突。”謝乘雲道。
天色還未完全亮起,五人便喬裝改扮入了城門,邊朝謝家走去,邊一路打量著依舊繁華熱鬨,卻與往昔大不相同的上京城。
因上京是皇室李家的地盤,所以朝廷和李家扶持起來的武林盟的勢力最大,其餘頂尖世家皆有府邸在此,但不少卻不曾搬來老宅,往日江湖人便是遠遠少於普通平民百姓的。
可這些時日,卻顯然是大為不同了。
無論是天子劍出,還是大夏遊仙齊聚,都稱得上是武林數十上百年來未有的大事,天南地北的江湖人若是不趕來這一趟重陽宴,那簡直便是白混一場江湖了。
“可先去我家中休息兩日,等待重陽宴開。若無意外,李梧必會現身。”謝乘雲道。
方景遊點頭讚同,看向晏璿璣,以兩人的交情拋去了那些委婉,坦蕩直白道:“晏姑娘,上京明裡暗裡已聚集了多位遊仙,重陽宴李由真出關,必會對李梧鑄造天子劍一事做個交代。”
“到時若有大戰,我們自當跟隨遊仙,出手複仇,但不論此事成與不成,晏姑娘你都切莫一心尋死,想必寧兄九泉之下,也不願早早見你。”
這幾日隨著他們不斷地靠近上京,晏璿璣的眼神也從焚儘天地的灼灼烈火,變作了風平浪靜的林間深潭,似已將所有情緒深埋。
聞言,她瞥了方景遊一眼,平靜道:“我是想殺人,不是想自戕。”
方景遊乾笑了下,摸了摸下巴,知道晏璿璣將這話聽進了心中,便也不再多說了。
謝家大宅仍冷清空蕩。
謝乘雲的父親,謝家現任家主謝知淵隔著書房密密低垂的竹簾與他們見了一麵,場麵有些怪異,但卻無人猜測多問。謝家當初的橫禍雖是秘密,但這些年的行事卻低調得過分,讓人便是見到如此模樣,也並不覺得多麼詫異稀奇。
“安心住下吧,家中一切皆有安排,哪裡便輪得到你們這些小輩操心。”
謝知淵低低咳嗽了兩聲,嗓音嘶啞道:“若當真想去,便去瞧瞧熱鬨,以自身安危為重。至於子軒、寧少俠,以及那諸多無辜之人的血仇,自會有人去報,你等到時便知。”
楚雲聲從謝知淵的話語中聽出了不小的底氣,看來對這場重陽宴,謝家也是做足了準備。
林策頷首道:“叨擾謝前輩了。”
謝知淵笑道:“無妨。趕路多日,都早些回去歇息吧,乘雲留下,為父有話與你說。”
眾人聞言,儘皆起身離開,隻有謝乘雲一人朝楚雲聲笑了笑,留在了書房內。
林策等人都被下人領去了客院,唯有楚雲聲輕車熟路,進了謝乘雲的小院,安放行李,整理床鋪,打開耳房的窗子,迎著滿池已然枯敗的殘荷秋景,如當初一般,盤膝端坐,練功修行。
水磨石穿,經過如此一日複一日的勤修不輟,他邁向定丹的最後一道屏障,已經越來越薄了。
晌午過後,謝乘雲歸來,眼底多出了一分疑慮,卻並未對楚雲聲多說什麼,顯然與謝知淵的這番談話極可能是謝家隱秘。
除此外,謝乘雲也未提及謝知淵對楚雲聲這個自家兒子的劍侍由女變男的驚愕,看來要麼是謝乘雲從前提及過,要麼便是謝知淵早就已經知曉此事原委。
畢竟楚雲聲當初穿來正是季靈被擒時,後來謝乘雲將他放出,不拘行動,想必也是少不了謝知淵這位家主首肯的。
次日,剛抵達上京一晚的晏璿璣接到了千山府的信函,信中勒令晏璿璣立即回返北漠,勿要摻和上京禍事,若不聽此令,則要將其逐出師門,視作叛逃弟子。
晏璿璣對著信函與細絹瞧了許久,瞧到眼睛發酸,心口悶痛,才一抬手,將信函攥於掌心,以內力碾成飛灰。
作罷此事,她才牽起一絲澀然的笑,轉頭看向謝乘雲,道:“當初謝兄與我講起我師兄之事,哪會知曉今日便落到了我的頭上。師恩難報,璿璣唯有不孝了。”
謝乘雲默然歎息。
此事旁人無法勸慰,亦無法為她做出任何決定。
但壞消息之餘,也有些好消息。千山府的信函之後,來的便是無垢山莊的傳信,判官裴信芳裴莊主在城郊隱仙觀,欲要請晏璿璣與無垢山莊同行。
晏璿璣收了信,便從謝家搬了出去,隻與楚雲聲等人約好重陽再見。又過一日,林策與方景遊也離開了謝家,住進了劍窟弟子所在的客棧。
如此,轉眼間便是三日過。
九月初九,西風緊,庭樹葉紛紛。
楚雲聲與謝乘雲二人跟隨謝家車馬,沿朱雀大街,直入皇城天門台。
天門台矗立上京中央,高九十九丈,寓意極九之尊、天上九霄,從大夏立國以來,便是盛宴開席之處,登高祭天之地。今日在此迎李由真出關,宴世家門派、天下英俠,已算得上頗為隆重。
圍繞天門台,青玉地磚鋪滿,桌案無數,陳列整齊。
侍女端佳肴仙釀,呈瓊枝玉果,穿梭場間,猶若蝴蝶穿花而過。
謝家眾人到來時,絕大多數的文武群臣與世家子弟都已到了,不少名門大派也陸續抵達,被引入座。偶爾有些成群結伴的江湖散修與小門小派進來,也被款待得極為周到殷勤,未曾遭受半分冷眼。
無論這些來者心懷何種目的,至少在眼下,這天門台內當真便是一派和樂融融的宴飲盛景。
“謝家主,許久不見,風采依舊!”
“李參政客氣。”
“徐門主也來了,往日想請您出山,可是千難萬難呐!”
“天下間出了此等大事,還要我如何能在門內坐得住?莫要提我,郭老您不也來了嘛。”
“林少俠,請隨我來!”
“這位可是白虹穀的王掌門……在下歲寒門三長老,久仰王掌門大名,今日一見,三生有幸!”
“趙兄,速來此坐,你我二人暢飲一杯!”
天門台江湖朝堂之人混雜,豪爽碰拳與繁文縟節皆有,四處人聲不斷,熱鬨非凡。昔年故交,新識好友,都寒暄見禮,仿佛這真就是一場如此簡單歡欣的宴飲。
楚雲聲和謝乘雲並未表露身份,而是稍作偽裝,藏身在謝家數位隨行的定丹之中,與謝知淵一同上了屬於謝家的一處青玉高台坐下。
正午時分,秋日高照,天門台的桌案已坐滿了賓客,便是還有俠客陸續走進,也是人流漸趨稀少。
忽然有兩列宦官與侍衛自兩側魚貫而入,行至皇城天門台前,緩緩推開一扇青銅大門。數丈巨門擦地而動,沉重之聲猶如遠山鐘鳴。
在這鐘鳴之中,有一道腳步聲漸漸傳來。
場內眾人微靜,儘皆若有所感,舉目望去。
那是一名鬢角霜白的女冠。
一身純黑道袍綴滿星辰,道髻簡單,以一根碧玉一般的草枝梳起,嚴謹端肅,不落一根發絲。她穿著草鞋,懷抱拂塵,踏在青玉石磚上,從巨門內走出,樸素平凡,不見絲毫煙火氣。
她氣度莊重,氣息凡俗,一步一步走向天門台。
若不能見到其身影,聽聞其腳步,隻論感知,場內眾人竟都隻覺門內空空蕩蕩,絕無任何生氣。那裡是風,那裡是氣,那裡是塵,那裡是自然,卻絕無人在。
“她已到了這般境界……”
有半步遊仙喟然低語,說不清是高山仰止的驚駭,還是畢生難及的苦澀。
眾人的目光隨著她的步伐移動,從最初的複雜各異,漸漸變得沉靜安然。
滿心浮躁消散,如石沉水。世間愛恨泯然,似星墜隕。
不知何時,正午的皇城已改天換日,蓋在了一片浩瀚星空之下。目之所及,皆鬥轉星移,辰光明耀。
饒是楚雲聲已到了定丹的臨門一腳,望見這番天地,卻仍不自覺被星河之深邃遼闊吸引牽動,慨歎人身與之相比,渺小不過滄海一粟。置身此星空下,若真生出反抗殺心,隻怕便是頃刻天塌地陷,命去如螻蟻無力。
這便是北鬥天李由真!
這便是天下第一人!
“貧道與諸位,已是多年不見了。”
李由真走上了天門台,盤膝坐在蒲團上,望向四周高台,神色沉靜平淡,仿佛也隻將這看作尋常宴飲:“今日借重陽之機,與故友相逢,平滿城風雨,方不負貧道此宴心意。”
眾人從返璞歸真的心神寧靜中回神,彼此對視,交換眼神。
這是要輕描淡寫,還是要開門見山?
宴上一時寂靜,絕大多數人還在凝眉思索之際,忽有一道冰冷有力的聲音突兀響起,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怒意與逼迫:“平滿城風雨?”
“可笑!”
“莫說滿城風雨,便是當今天下風雨,你道又是因何而來?並非天災**,隻是因你李家!”
眼見李由真如此境界威勢,還有人敢如此口出直言,毫不顧忌?
楚雲聲心中也是一凜,隨眾人駭然的目光望去,正看見斜對麵高台上一名腰懸白玉毛筆的青衫書生睜開昏昏欲睡的雙眼,冷冷看向端坐天門台的李由真。
這書生已過中年,但具體年紀卻難辨。
說他蒼老,卻鋒芒畢露,滿是剛正不阿的意氣,說他年輕,卻已滿頭花白,皺紋橫生,顯出垂垂老態。
楚雲聲隱約猜到了此人身份,下一刻,耳邊果然傳來了謝乘雲的驗證:“這位便是無垢山莊的裴莊主。”
謝乘雲與楚雲聲肩膀相貼,低聲同他介紹著:“裴莊主已年逾百歲,綽號‘判官’,腰間那杆筆便是判官筆,據說其一筆可定生死,一筆可開陰陽,玄妙至極,便是北鬥天都不願與其生死相搏。”
“可惜裴莊主是個純粹的求索武道之人,不耐人心險惡,陰謀詭計,若不然,也不會被李梧設計,下山離開,寧兄自然也不會遭遇橫禍。”
話音頓了頓,謝乘雲收起語氣中的低鬱,道:“裴莊主想必是憋了一腔的痛恨,就算他今日要與李由真撕開臉皮,鬥上一場,我都不會意外。”
這邊說話間,宴上其他人也都認出了裴信芳的身份,隻是除卻諸多猜疑之外,也不由愕然於堂堂遊仙竟和門人弟子混在一處,坐在青玉台上,不見半分姿態。
要知道,天門台上除了李由真所坐的蒲團外,另外還有蒲團二十一個,擺明便是為其餘可能會來的遊仙準備的。
“因我李家?”
李由真轉頭,與裴信芳冷厲的目光相接。
皇城之內霍然一寂,仿若一刹之間便有無數氣塵微風被抽空,隻餘空蕩天地,雷霆無聲。
裴信芳直起了微顯佝僂的脊背。
楚雲聲忽然聽到了流水聲。
他下意識低頭,隻見一座座高聳的青玉台間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條蔓延過來的虛幻長河。
河水中漂浮著枯冷的白骨與低泣的魂靈,有一株株瓣若絲縷的殷紅花朵,自水底緩緩生長攀爬,蜿蜒彼岸,將水色都氤成血紅。冰冷的死氣無邊席卷,幾乎將天穹落下的星光儘皆吞噬。
有世家子弟驚得連連後退,避開高台邊緣,仿佛唯恐墜落河中。
宴上眾人皆神色變化,憂心一場大戰一觸即發,紛紛卸去了輕鬆之態,握住兵器,暗自戒備。
然而就在此時,似與裴信芳隱隱對峙的李由真卻忽地低歎一聲,開口道:“此禍不在我李家,隻在李梧一人。以龍脈鑄劍一事,李家不知。貧道無意欺騙諸位,後周天子劍在貧道手中已有數年,若真欲養出李家第二位遊仙,也無需做出鑄造新劍這等惡儘天下人之事。”
“李梧此舉,自私自利,棄黎民百姓於不顧,窮天下而奉一人,已不配人皇之位。”
“今日,依大夏立國祖訓與世家盟約,貧道宣告天下,廢除李梧皇位,由鎮守龍脈的三大世家三大門派共擬新皇人選。”
緊張凝固的氛圍一緩,宴上卻是更為寂靜沉重,所有人皆震驚到茫然,對此極為難以置信。
北鬥天竟如此輕易地妥協了?
後周天子劍當真在李家皇宮內,隨手可締造下一位遊仙?
隨口間廢除一位人皇,又邀世家門派共擬新皇之事,是在愧疚示好,還是另有謀算?
李由真一番話,當真是太不可思議。
場內無數勢力無數江湖人,都震駭莫名,不明所以,仿佛沒見過這世間還有這般出招的,這讓他們氣勢洶洶來討個說法的舉動,好似一拳打進了棉花裡,無處著力。
“李由真的話,信一半就行。她可算不上什麼好人,也太死心眼兒,一輩子都是為了李家而活。活得不分善惡,不論正邪,隻求李家綿延千年。”
旁邊一直偷聽著楚雲聲與謝乘雲竊竊私語的一名白胡子定丹老者眯著眼睛,低聲說道。
楚雲聲神色微動,明悟了老者話裡的意思。
李由真並不是不想保李梧,也並不是當真不知道自己隨口廢除人皇一事會令天下震驚詬病,而是為了李家,為了李家的皇朝,她不得不做出如此選擇。
謝乘雲聞言看了老者一眼,見老者模樣,眉梢微動,似是有些詫異,隻是未曾表露明顯。
“龍脈已枯,山川大河逐日顯現敗亡之勢。往昔千裡沃野,不日便會寸草不生,眼下奔騰江河,即將大旱或泛濫。天下災禍,豈是你李由真一句罪在李梧,不在李家,便能開脫帶過的?”
世家之中有人目光閃爍,已然意動,但裴信芳卻不聽李由真此言,直接冷笑斥道:“你與誰去選新皇,老夫不管,但他李梧做出如此喪儘天良之事,不配為人皇,退位讓賢,是理所應當的,你的處置,老夫不滿意!”
李由真眸光微沉,道:“那裴莊主欲要如何?”
裴信芳冷然道:“老夫隻求三件事。”
“其一,凡參與李梧鑄劍一事的所有人,不論是你李家嫡係,半步遊仙,還是那些不值錢的含神走狗,眼線暗樁,都全數抓來,午門斬首,讓天下人見見這捧怒血!”
“其二,李梧令老夫誤斷無垢山莊龍脈氣象,於老夫下山後,入無垢山莊鑄天子劍最後一段,殺老夫弟子,陰險狡詐,心狠手辣,必要擒拿歸案,立地擊殺!”
“其三,天子劍已成,龍脈損耗雖成定局,但並不是無法補上一補。待擒到李梧,將新鑄天子劍與其分離,重斷此劍,分為九段。你李家也需拿出後周天子劍,也斷九段,將兩劍氣息融合,重歸九處龍脈,便算亡羊補牢,能救一分便是一分!”
“若北鬥天能做到這三件事,老夫無話可說!”
李由真沉然自若的麵色冷了下來:“李梧縱有天大的罪孽,也曾為大夏殫精竭慮數十年,功過相抵,當留一命。裴莊主弟子之死,有李梧之過,難道便沒有裴莊主之過嗎?”
裴信芳目光冷冽:“老夫的過,老夫認。李梧的命,老夫也要!”
李由真垂眼,抱拂塵而起。
裴信芳抬手,判官筆落於指間。
忘川河水虛幻衝刷,浪高數尺。
天穹星光明滅浮沉,浩渺無邊。
危險的氣息瞬間彌散,天門台上下人人變色,嗅到了金鼓齊鳴的激烈緊張。
趕在兩位遊仙當真動手之前,與鄭家一般鎮守另一處龍脈的並州單家家主從高台起身,苦笑勸道:“李供奉,裴莊主,您二位所行所思皆是為了天下蒼生,隻是輕重之處略有差異,並非不可調和的矛盾,何必要生死相搏?”
“若在這裡動起手來,上京大陣激發,或能保全大半個皇城,但我等這些無辜之人可是要遭了秧了。”
裴信芳和李由真還沒答言,楚雲聲旁邊白胡子老者便又是嗤笑一聲,看樂子一般道:“這單明心也不知道是真怕死,還是假怕死。若是真怕死,眼下這情形,卻敢站出來勸架,不怕被這兩人一掌拍死,若是假怕死,說出口的話卻慫成這般,沒有半點家主模樣。”